毫不夸张，却套用一句略显俗气的话说:“我们都是看徐克电影长大的。”

无异于为王祖贤“封神”的经典古装武侠电影《倩女幽魂》不仅留下了聂小倩披红装脱彩衣浴桶里和张国荣扮演的懵懂书生宁采臣深深一吻那惊鸿一瞥，留下了风华正茂，我见犹怜的哥哥那再也无处寻觅的影踪，更留下了两首脍炙人口，各有千秋的电影配乐——张国荣的《倩女幽魂》和叶倩文《黎明不要来》，一个是我辈岂是蓬蒿人，青春作伴好还乡的男儿励志，一个是只羡鸳鸯不羡仙，一寸光阴不忍弃的女儿柔情，一刚一柔，水乳交融。

不知是徐克成就了《倩女幽魂》 ，抑或《倩女幽魂》成就了徐克，确切地说应该是，彼此成全，缺一不可。

另一部不得不提的，是由张曼玉、王祖贤主演的电影《青蛇》——在许多人心目中，这是香港黄金时代电影系列里，最出彩烂漫的一笔。那样的妖艳撩人，那样的活色生香，却又那样的苍凉虚空，哽咽悲壮。

难得的，不仅仅是两位平分秋色的绝代演员对青蛇白蛇两个经典艺术形象的动人演绎，更是集合了香江四大才子之一的黄霑的高级配乐，和有口皆碑的张叔平的服装设计，如此天作之合，再难出其右。

徐克能够与他们合作，他们愿意与徐克共事，这是对彼此的肯定。

单单这两部电影，徐克“香港鬼才导演”的名号就不算空穴来风。

多少年过去，徐克依然活跃在电影界，和女友施南生合作了多部影片，虽然褒贬不一，但是观众依然愿意买账，因为徐克这个名字，就是一种“风格” 的象征。

像拍摄《阳光灿烂的日子》、《邪不压正》的姜文，以及一代代文艺青年内心的偶像王家卫，他们都是中国影坛难得的拥有自己鲜明风格的导演——也即是说，将林林总总，纷纷纭纭的电影混在一处，你能够穿云拨月，不费多少工夫地将他们甄别出来，因为他们的叙事节奏，他们的台词风格，甚至他们青睐的演员类型，都带有自己鲜明的印记。

徐克，就是这样一位导演。他的电影，鬼气森森，妖雾缭绕，艺术形象诡谲出挑，美或丑，令人难忘，格调氛围，峭拔妩媚，引人入胜。

有才华的，不见得像徐克这般敢想敢作敢为，敢想的，又不见得如徐克这般万花筒似地奇形怪状，却又如此不突兀冲突地调和在一处。

最新上映的电影《狄仁杰之四大天王》 就浓墨重彩地体现了这一点。

角色不变，依然是关键时候总能化险为夷的狄仁杰，权欲冲天的武后，亦正亦邪的尉迟真金，插科打诨有时，披肝沥胆有时的沙陀忠，不变的，还有受权力欲望诱惑的人们生杀予夺，宦海浮沉的故事内核。

变化的，是徐克包装故事的形式，和鬼魅奇突艺术形象。

这一部《四大天王》当中，最让人目眩神迷，啧啧称奇的，当数最后出场的，浑身长满眼睛的肉红色巨人瞻波伽，他的绝招是从口中吐出蠕动的毛囊状物体，以及喷射出全身上下的肿胀眼睛，那一幕着实挑战观众的审美下限，尤其是对于密集恐惧症患者而言，甚至会引发生理不适，也只有老顽童徐克，才敢于如此『无所顾忌』。

除此之外，宛若金刚的巨型白猿，盘旋飞走的大殿上的金龙，以及『异人组』当中那一个个非同寻常的，身怀特技的，邪魅鄙人的人，都是这部电影『不走寻常路』的部分，也是徐克非凡别致的想象力与匠心之所在。

电影讲述一个『因福得祸』的前朝部族被先帝残忍对待之后，心怀愤恨，散兵游勇集合一处，修行异能企图报仇雪恨，毁灭大唐。

他们的报复欲望和武则天内心的权欲狭路相逢，于是才有了『无脸侯』的出谋划策。

狄仁杰一行人与之斗智斗勇，最终僧人圆测的出现让亡国之难云淡风轻，他凭借自己的修行劝得身负血海深仇的封魔族首领回头是岸，包括一时权欲熏心，踏入魔障的武则天。

无论是从前的《倩女幽魂》、《青蛇》，还是如今的《四大天王》，勾人魂魄，令人脑洞大开的艺术特效固然出彩，但是让人动容深刻的，直击心灵的，往往还是感情戏。

聂小倩与宁采臣，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的人鬼恋，以及许仙和白素贞，白素贞和小青之间痴痴缠缠，难舍难分的人妖恋，姐妹情，这些有关情欲的部分，都是对电影本身，最强有力的加持，少了它，就仿佛画龙未点睛。

但是《四大天王》里的感情戏，稀薄到轻易无法捕捉。皇帝对武媚娘的执着，沙陀忠对狄仁杰的效忠，都仿佛三言两语轻描淡写。

倒是林更新扮演的沙陀忠和马思纯扮演的水月那条线，是电影对『感情戏』的一点泼墨书写，却也是尽力克制，仿佛如今过尽千帆的徐克，对情情爱爱，已经悟出了一点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素以养绚的滋味。

沙陀忠对水月，只一眼就定情，现实中人们会觉得仓促，电影里我们不会这么执着。包括之后他为她以身犯险，亲口吸毒，她为他策马扬鞭，身先士卒，这些江湖的大恩大义，酣畅淋漓，动辄抛头颅洒热血，一夫当关的气魄，两个萍水相逢的人，一句抵万金，掷地有声的“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誓言，让人心生无限惆怅和感动，虽然彼此陌生，但一见如故，虽然来日方长，崎岖不可知，但此时此刻的真心，明亮如星，与平凡人世，远而又远，处处凸显出现实人情世界的琐细寡淡，这也正是电影得天独厚的好，这也正是江湖世界始终撩拨人心，让人欲罢不能的精粹之处。

他们的感情里，还夹杂着一起忧郁而纯净的乡愁，令人动容，身为漂泊在京城的铁勒人，两个人不同的身份，却同样难以回到那个如梦般的故园，这种浮生如寄的悲哀，让他们遇见彼此之后，也能够体谅和珍惜彼此。

这种惺惺相惜，无论穿越多少世代，无论身处什么境遇，都是能够让人心生共鸣的。

难得的是，电影没有大书特书，而是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即便如此，观众如我，还是能够领略到一丝无语凝噎的苍凉和寂寞。

其余的猎奇，夸张的特技，很徐克，很东方魔幻主义，但是电影题目里的四大天王，更像一个突出中国古文明的噱头而已，在电影当中，除了提供了短短的一段场面的烘托，气氛的渲染，对主题和剧情发展并没有关键性的作用。

这是电影的一点让我心生迷惘的地方。

政治的生杀予夺，最终只剩了一点美好的回头是岸的愿景。这是现代人价值观念的投射，真实的历史，又有几个人，真的回了头呢？

又有几个人，真的能够轻易回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