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洪流中的小人物——浅啜《云水谣》
文/江北客@伏羲梦蝶@千江寻一客
前些日子好友从加州来巴黎看我,临走的时候,我随手送了他一本《墨迹》,好在飞机上看,后来又想了想,又强行塞给他几张碟片,这其中,《云水谣》首当其冲。
在海外的日子,是凄清寂寥的,在这份寂寥之中,我们更加需要一些爱尔兰咖啡式的温暖,因此浅啜一部文艺片,该是种相当不错的消遣。
《云水谣》这部片子我是在周遭足够寂静的环境下看的,看完之后的感觉,有些说不清道不明——譬如一幅跌宕曲折的山水大泼墨,这其中,却难免有些牵强突兀。突兀的,或许是伴随主题与生俱来的巉岩,亦或许是画匠本身,胸中千秋万壑,以致美中不足,力有不逮。
然而,《云水谣》是有故事的,这点毋庸置疑。这故事,让人津津乐道,予人绵绵思考,因此,值得向友人推荐。
《云水谣》的剧本颇有《天龙八部》的磅礴气势,力图拼接营造出几大版块风萧雨瑟的大菩提旋律。
毫无疑问,大洪流,湮没了小人物,是《云水谣》的大旋律。
这个小人物,名字叫做陈秋水。与《理发师》相比,陈坤此次演绎的小人物,更为激越。理发师只有一个小皮箱——一把剪刀,剪不断情丝,更剪不断时代的汹涌。城头变换大王旗,面对汹涌无情的大时代,理发师的命运是注定了的弱势悲剧——他甚至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有等候,逆来顺受。
面对命运的逆流,我们注定了,别无选择。而初涉江湖的陈秋水,曾经以为自己有选择。他虽出身乡野,却自强不息,勤奋好学,他做英文家教,自力更生,一张青春的脸庞之上,洋溢着的满是蓬勃的朝气和对于幸福生活的美好向往。
是耶非耶,化为蝴蝶,王碧云,无疑是他的向往。
向往的幻灭,反而缔造了几乎牵结一生的信仰。
这信仰的哼唱,便是云水谣。
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昭君出塞,出彩的不是王碧云,却是李冰冰。这一点只怕连导演自己也始料未及。
台南乡村,木屋水车,用唯美的台湾风情,来衬托出云水谣的绚丽,该是导演的初衷,也该是这部剧的主题。
绚丽,是因为它短暂,烟火一般。来不及捉紧的流萤,人皆以为,它是最美。
徐若瑄的诠释,应该讲逊于预期,这与年龄跨度有关系,亦与之后李冰冰的出彩成反比。
如果不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政治风暴,陈秋水和王碧云之间的爱情只怕会毫无悬念地堕入现实的泥沼。在那一场最后的家庭晚宴上,少女王碧云略显突兀的突如其来的哭场,似乎正是为了彰显此点。
无情的政治洪流,湮没了一个左翼激进分子的爱情欢愉。
小人物,注定无法逆转大变局。他只能,随波逐流而去。
陈秋水是幸运的,暴风雨之后,至少他的政治理想靠了岸。
大陆那一边,是一派热火新天。命运将陈秋水卷入了一场新的洪流——抗美援朝。与理发师不同的是,陈秋水是主动情愿地投入到这场时代洪流之中去。契合于生命信仰的选择,于小人物而言,该是莫大的幸福。
这种只有那个特定年代的人才能体味的幸福,都写在了王金娣的脸上。很难想像,《少年包青天》里的楚楚、《天下无贼》里的女贼,竟可以如此生动地诠释着这种雀跃着的幸福。穿着厚厚的军装,挎着军用背包,走路像雀儿似的一蹦一跳,李冰冰完美地嵌入了那个时代。
热闹的舞台,热情的战士,热腾腾的饺子,热火朝天的表演。
比较而言,此时的陈秋水,算是略显中庸,大约处于“坎卦”第五爻“坎不盈”之境。陈秋水会英语,懂医术,所以他有了箪食瓢饮的根本。在这一场命运的大洪流中,他是不动声色的一块冰。他关闭了心门,只是专注于手术台上的刀剪。他剪不断时代的脉搏,却或可于白驹过隙之中匆匆剪断萦绕心头的情丝。时光不经意地流逝于一刀一剪之中,手术中,麻痹的是伤者,麻痹的,又何尝不是他自己的心?
冰天雪地之中,王金娣对他说,“我喜欢你!”——她要打开他的心。
亦正是这一句,打动了观众的心。
火车的跑动之中,王金娣阴差阳错一把攫走了封印陈秋水心门多年的钢笔,一如收获《阿甘正传》开头结尾的那一根羽毛,她最终如愿以偿,攫走了陈秋水今生今世的光阴。
用纯蓝的,不要用蓝黑的——而金娣的心,却是灿烂的金色。
她的努力,让人感动。这种努力在青藏高原上升华到了巅峰。
支边援藏,可谓是《云水谣》的第三股洪流。这是一股时代的大洪流,又是一股幸福的小洪流,尤其对于苦恋秋水多年未果的金娣来说。为了陈秋水,她放弃了一切,跳进了这股物质苦涩精神甜蜜的洪流。
援藏之前,在秋水的蜗居里,金娣帮秋水擦窗子的玻璃,这一幕真实动人,沁人心脾。李冰冰的演绎,清楚自然,极富生活气息。仅凭此幕小家碧玉,李冰冰已经得起华表奖优秀女演员的底蕴推敲。
一如西藏天高云淡的风景,陈坤的表演,显得扎实,中规中矩,且渐入佳境。那个海拔数千米之上满脸胡须的陈站长,在乍听到“王碧云”天外飞仙来找寻自己的瞬间,掩藏多年的情感喷薄而出,不可遏止。
王金娣哭着说,我就是王碧云。
王金娣笑着说,我就是王碧云。
她用脚踏实地的真情,实践着自己的宣言。新婚之夜,王金娣一番“鸠占鹊巢”的灵魂告白,再次征服了所有人的心。
我甚至以为,李冰冰的喧宾夺主,在那一刹击碎了云水谣的魔咒,升级成了主旋律。
陈秋水夫妇死于雪崩的悲剧,似乎正为应证云水谣的魔力。王碧云在海峡对岸那一声李莫愁式的哀鸣,彻底埋葬了云水谣曾经的七彩绚丽。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小人物,终究难以撼动大格局,除非你是霍去病。
莫非这绚丽,归根到底,不过是场镜花水月的梦魇而已?
07年8月23日 于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