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码头,一男一女两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紧紧拉着对方的手,头挨着头细声细语地说着告别的话。
“多休息,千万别别累着。多吃水果、多吃青菜。多穿点,穿我给你买的那个羊毛衣。”老头一边轻轻地拍着老太太的背一边叮嘱。
“今天分别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看见你。”老太太轻生啜泣,不断地重复道。
“会的会的,我们都年轻。不哭了不哭了。”老头强忍着泪水柔声安慰。
这是电影《团圆》里快结束时的一幕。老头叫刘燕生,国民党老兵,1949年跟随部队撤退台湾时,因为未能及时与妻子汇合,独自一人去往台湾,从此断了与大陆的一切联系,包括怀有身孕的妻子。那个哭的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女孩一样的老太太就是他的妻子玉娥。
听到刘燕生说“我们都年轻,还会见面。”,我看着他们花白的头发,眼泪一下子冲进眼眶。
这一别后,他们真的还会再见面吗?
回到影片开头。上海弄堂里一间狭小的屋子里,孙女娜娜给长辈们在读信,信里写着一个叫刘燕生的男人马上要跟台湾老兵返乡团回乡探亲了。一家人听完或不悦或沉默。玉娥默默站起身来去厨房洗碗,放佛听到的是与己无关的消息。几十年杳无音讯的人突然就要来了,玉娥一定是恍惚又紧张的吧!
为了迎接刘燕生的到来,玉娥一家齐上阵,拿出最好的食材准备上海招牌菜。迎客的鼓乐声响起,街坊邻居、大人小孩争先恐后跑出去看这位台湾客人。原本拥挤的厨房只剩下玉娥一个人。几十年未见的丈夫就在门外,他还认得出我吗?玉娥放下手上的活,摘下围裙、取下袖套,然后坐在身后的凳子上。她需要定一定心神!
远归的刘燕生此时已经来到弄堂口,他下了出租车,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了最后才出来的玉娥。原来他们早已把对方的样貌刻在了心里,纵然时光流逝,依然是彼此心上最重的印记。
刘燕生受到了热情的款待,尤其是玉娥现在的丈夫老陆。
老陆是个好人。年轻的时候遇见玉娥,彼时他在部队正是前途一片光明。而玉娥,是国民党遗属,还带着个孩子。可是他为了玉娥,可以放弃前途,顶住一切压力。他给了玉娥一个家,视她的儿子如己出。几十年风风雨雨,一家人就那么携手走了过来。现在,他对刘燕生也是热情周到。邀请他住家里,买自己从来不舍得的100块一只的螃蟹招待他。甚至在得知刘燕生此行的目的是带玉娥回台湾时,也没有生气,而是笑着说要尊重玉娥的意见。后来在跟孩子们商量这件事时,还大声呵斥极力阻挠妈妈离开的大女儿,并且明确表态只要玉娥高兴,他愿意离婚。
可是离婚并没有那么容易。特殊时期,他们没有结婚证。为了离婚,他们照了第一张结婚照,领了结婚证。证件齐全后去办离婚,又因为离婚协议里财产分割不清办不了手续。两个老人兴冲冲忙活一天,本来是奔着离婚去的,结果到成了真正的合法夫妻。
婚没离成,老陆到想开了。以前省吃俭用的总是为别人着想,以后要享受生活。然而,还没开始享受,他就因与人发生冲突怒火攻心中风了。
老陆受了不小的刺激。他对玉娥说“我接受你说我们之间没感情”,如果不在乎,他何苦把这句话记这么好呢?
看到从来不发火的老陆这次竟然反应这么激烈,玉娥犹豫了。她知道,老陆离不开她。看着玉娥的犹豫,刘燕生也明白了,自己是带不走她了。
于是,他们在饭桌上下了最终的决定。
刘燕生唱着歌“爸爸诶……流浪诶……阿哥阿妹情难偿……”。是啊,他多不甘心啊,命运让他和妻子分离,一别数十载,又让他有机会和妻子团聚。然而,命运却无法给所有人安排圆满的结局。团圆,对他来说,永远隔着长长的距离。他多无奈啊,看起来握着选择权,实则只有唯一的选项。
玉娥呢,几十年没唱歌了,面对从前的爱人、知音,终于又能一展歌喉了。可是,老陆是个好人啊。他拯救过她,给了她家庭的温暖,爱人的呵护,该给她的都给了。即使对老陆只有恩情没有爱情,可是老陆又有什么错呢?自己怎么能舍他而去,让他独自老去呢?更何况,她这一走,影响的是每一个家庭成员的生活状态。于是她唱着“天涯~海角……患难之交恩情深……”。
老陆,跟妻子过了一辈子,竟然不知妻子的爱好是唱歌并且还有如此一副好嗓子。不过他也不甘示弱,在刘燕生请求跟玉娥合唱一曲第一次见面的歌时,立即说他也会唱,硬是把刘燕生最后的愿望给搅和了。这一点看,还是老陆套路深!
在告别老陆一家人的聚餐时,刘燕生说要拿出压箱底的本事,给大家奉献一曲台湾流行歌曲《毛毛雨》,结果刚唱几句,还真的下起了雨。所有人赶紧跑屋檐下躲雨。
刘燕生跟玉娥当初是互相被歌声吸引,可以说是有共同的爱好,彼此既是爱人又是知音。然而时光荏苒,今时不同往日,一切好像没变又好像全都变了。如今,他们连首歌都不能好好唱了呢!
灰蒙蒙的天空,江面上停泊着分别的邮轮,老人花白的头发和皱纹,说不完的叮咛的话。刘燕生要走了,又一次跟玉娥分别。
玉娥重复着“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着你”,是因为她知道我这次送你离开,分别或是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