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的,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这是我高中第一节课上,数学老师兼班主任的邹老师给我们背诵的课文,要不是看课表明明白白写的“数学”,还以为这是一节语文课。
多年过去了,邹老师背诵课文的场景依然清晰。邹老师,是我高中三年的数学老师,也是我的班主任。他是一位特别的老师,是一位文笔很好的数学老师,是一位书法很好的数学老师,是一位善良的老师。
邹老师,30岁左右,偏瘦,头发乌黑,偏分头,牙齿略龅,平时温和幽默,发起火来口若悬河骂得教室里静悄悄……
他上课非常幽默,生动有趣。他的课上,从来不会有人打瞌睡,有时候,一节课从头到尾都有笑声,知识点就在笑声中掌握了。他经常会用一些幽默的俗语,比如“满山麦子归磨眼”,意在说明题目所给的条件,指向一个结论。
邹老师上课,简直就是一场表演,上一秒还在讲台上大声的说“我们要找到这个条件,就像撵雀一样,用一块火腿肉把它逗出来”。边说边走下讲台,觉得同学们在他的启发下,有所领悟,感觉时机已到,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嗖”的转身,跨上讲台,“刷刷刷”的在黑板上奋笔疾书。一道题的过程清晰的呈现在黑板上。
他对我们的要求就两个,一是卫生,二是学习。其他活动一切随意,因此我们班除学习以外的一切活动他都佛系对待。每天早上,他都早早的来到教室,先在教室溜一圈,地板上一厘米见方的纸片都不放过。转完一圈之后,就站在讲台上,看着大家早读,有时候,单手杵在讲台上,撑着下巴,这个姿势保持很久,我们下课后会窃窃私语,讨论老师是不是有心事。
邹老师的书法从他的板书可见一斑,无论是画图还是文字,还是公式,都写的整整齐齐。历史老师李老师在课堂上对我们说,她的孩子练字,字帖都不用买,直接请邹老师写一篇让她孩子照着练。学校书法展览时,邹老师的几篇硬笔书法赫然在列,我们都争着去欣赏,内容都是他自己写的文章,有散文,有诗歌,还记得一篇散文的名字是《沙沟不了情》。描写细腻,生动,情感真挚。
邹老师教学认真,负责,对学生公平公正。在他眼里,所有学生都只是学生,没有家庭的差距,这是非常值得尊敬的地方,也深深影响着我。他置身于教学,无心于功名权力。不惧权势,颇有几分古代士人的清高雅气。
他很善良,一次班会课上,他讲了一个故事,故事的主角是他的老乡,那位老乡家境困难,家里遭遇洪灾,夫妻二人九死一生,从洪水中逃出来,后来进城,靠捡破烂供孩子上大学。他讲诉这个故事时,几度哽咽,在他的感染下,女同学们也流下眼泪,男同学们则低头不语。说完老乡的事后,他对我们说“你们不要的草稿纸,不要丢了,收起来,我让他来拿去卖”。从那以后,我们班的草稿纸就统一堆在角落的筐子里。他还帮老乡谋了一个差事,在学校烧锅炉。怀悲悯之心,助能助之人。
澳门回归那一年,为了第二天的游行,他组织住校的同学做旗帜,用竹签和红纸,粘了一晚上。他为大家准备了一顿可口的麻辣火锅,碧绿色的香菜,白色的豆腐,在火辣辣的汤汁里翻滚,升腾的热气弥漫在那间老式的苏联式特色的木屋里……
转眼间,高二分科了,作为班主任的邹老师,负责又认真的给出自己的建议。那时候,我的理科一塌糊涂,有自知之明的我深知理科已经无可救药,于是便选了文科。当他知道后,苦口婆心的劝我。
课间操时,瘦小的我站在第一排,邹老师眉头紧锁,双手背着,微微弯腰,苦口婆心的对我说:“小蒋啊,我劝你瑟,还是选理科勒,你选文科么,顶多当个妇联主任,下乡去抓计划××瑟,我怕人家放狗咬你勒”。浓重的盘县话此刻还萦绕在耳畔,今日再回忆当年情景,泪眼婆娑。
我不算聪明,但我比较认真刻苦,邹老师常常会拿我做范例。有一次生病了,需要打针输液,趁体育课的时候向邹老师请假打针。过了几天,同学有的请假,有的逃课。邹老师很生气同学们这样的行为,于是,拿我举例子做榜样,说“你看人家蒋××,请假打针都是利用体育课才请,不耽误正课”。本来是一件小事,据他这么一说,我反而感觉有些难为情。他常对我们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因此,同学们轻易请假和逃课,他很生气。
邹老师还会变着法的鼓励我。高三一次月考,两张卷子,我只做了一张,第二张基本是大题,而我不会。批改完发卷子的时候,邹老师特地把我的卷子拿出来,对全班同学说,“你看人家蒋××,做一张卷子还得了75分。你们有的两张做了才得四五十分,不会做大题么就像她另个(注:方言,“这样”的意思),好好做基础这一。
高三填志愿时,我填了一份极具个性的志愿。那时候的志愿有一二三四五……和定向志愿。一般从第一往后填,不空着。而我填了第一志愿,跳过后面的二三四五志愿,直接填了定向志愿。第一志愿和定向志愿是同一个学校,心想,这么填,应该录取几率会大一点。那时候,遭遇了家庭重大变故,父亲永远离开了我。听说读师范大学,每个月有补助。所以我就这么坚定的填了当初最不愿意的师范。
到了交志愿表的最后时刻,邹老师拿着我的志愿表,眉头紧锁,沉思片刻,对我说“小蒋,你的志愿就另个填了?不改了?”“不改了”。后来,邹老师在留言册上用漂亮的钢笔字给我留言“如果当老师,回来支援母校”。
可惜多年后,我辜负了老师的预测,既没有当妇联主任,也没有回到母校。
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道邹老师怎么样了,据说,他还是没有怎么改变,继续执着于教学,不惧权势,不圆滑,磊落耿直。
我常常在想,每个人的一生,都会遇到无数的老师,遇到无数的人,那些经过了岁月,依旧在记忆里清晰存在的,便是影响至深的人了吧。
可亲可爱可敬的邹老师,便是这样一位值得铭记一生的好老师。
匆匆划过的时光,那些走过的风雨坎坷,见证了成长,唯有记忆,亦如当年青春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