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教室的桌椅坐起来令人格外不舒服,我只好不停地在座位上调整我的坐姿以便让我的屁股能够获得更愉悦的体验,也许是我的动作幅度太大,不过我觉得更可能是太频繁乱动的缘故,会议上不少酣睡的同学被我吵醒,小奕回过头来示意我安静一下,她若无其事地悄悄凑到我的耳边。
“嘿,你知道吗,我要去拍一个短视频,可以拿去参赛的,奖品能够去换一条新裙子。”
我觉得一定是这家生产商的脑子有洞,这椅子分明是给蜗牛坐,反正它们也没有屁股。
“参赛须知上规定要拍成纪录片的样子,我打算去学校后面那条街上拍些风土人情。”
我觉得小奕没有注意到我没在认真听她讲话,毕竟有时候话语并不是用来交流的,所以有些时候我们说起话来并没有注意到对方不是特别关切我们的话题。也许她只是觉得回过头不随口说两句气氛会有些尴尬。
此时的我就是这样,注意力不断在会议上无聊的氛围和小奕煞有介事的描述之间来回摇摆。
2
“我觉得你可以去拍一只蜗牛的一生。”
我出于报复便这样告诉她,当然报复的并不是小奕,而是那只体验学校座椅舒适度的蜗牛。
她给了我一个如同暗号一般的白眼。紧接着便回过头去继续去听那无聊的会议。
我觉得现在这个姿势舒服多了,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两只胳膊随意地架在扶手上,仿佛是个大病初愈的精神病患。
这个时候我想起刚刚搪塞小奕的那句话来(也不算是搪塞吧,我觉得是经过思考的,当然也并非所有经过思考的都不是搪塞),说起来给蜗牛拍一个纪录片也是可以的啊。
我的想法是可以带着一个摄像机,最好是用来拍家庭DV的那种,如果用那种太过大型的机器的话,大概会让蜗牛觉得羞愧,家庭用DV最好。而且天气还是刚刚下过雨,外面一定有着数不清的蜗牛正奔向刚被洗涤干净的城市。可以去找一条带有新鲜泥土的小路,画面看起来不能太单调,要有泛黄的落叶和绿得正好的小草,然后去找一只从未离开过这片荒原的土著。
如果要拍的话,应该要计算一个只蜗牛十分钟能跑多远,这样好确定摄像机的位置,可是十分钟蜗牛能走多远呢,我还没有细细地观察过,于是我决定一会儿去计算一下一只蜗牛十分钟的生命能够在水泥上留下多长的痕迹。这样就可以把DV放置在一个固定的位置,完美,我心想。
可是还差一个结局,怎么说也是一只蜗牛的一生,应该让蜗牛的生命突出一点悲剧气氛,于是很合时宜地,我想起了那只端坐在我椅子上的那只蜗牛。
它的生命应该是以被人踩扁作为结局的,之后它所有的过去和记忆都会黏在那个人的鞋底。
于是,我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这个精彩的拍摄计划告诉小奕。
3
然而当我下次见到她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那是在学校的餐厅里,厨房里面煎炸食物的滋滋声充当了我们谈话的背景音乐。
“我觉得拍蜗牛真的不错。”
她显然还没有睡醒,一时没有弄明白我在说什么。
“就是那个纪录片,我觉得你可以去拍一只蜗牛的一生。”
为什么大家总是迷迷糊糊的,我不禁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为什么要拍蜗牛啊?”她带着些许学生时代早上醒来时的疲惫问我。
“你看,要让你的作品引人注目,一定要显得有特色吧,你看他们,拍得都是什么啊!什么人物特写、风土人情啊,太没特色了,拍一只蜗牛,那肯定是没问题的。”从她的神情里我觉得她理解了我的话。
她叹了一口气,“要怎么拍啊。”
我可能并没有注意到她话语里的无精打采,反正在我们对话的大多数时候,我们注意的往往只是自己而已。
于是我便把自己在那个无聊会议上的异想天开讲给小奕,她打了一个哈欠。
“可是结局呢,你刚刚不是说应该拍一只蜗牛的一生吗。”她的眼神在寻找自己是否有遗落在桌子上的饭粒。
原来,我对过程太过痴迷,以至于只是在讲如何把这个可以放到大都会博物馆的行为艺术拍摄过程描述出来,而忘了讲述这个蜗牛悲惨的结局。
“那当然是,啪的一声,被人踩扁,然后就留在那个人的鞋底。”
我用手模仿出如何踩扁那只蜗牛,但可能是我拍桌子的声音太大,周围正在吃着早餐的人的目光集中到我的身上。他们那空洞而又寻求解释的眼神,仿佛从电影帷幕里爬出来啃食人脑的僵尸。
她赶紧把手伸过来定定地握住我的胳膊,防止我再次重现那只蜗牛悲剧。
“好了,我们该去上课了。”
可是,我觉得她并没有真正理解我的这个拍摄计划。
4
下课之后我跑去隔壁宿舍把他们公用的那个用来制作宿舍日常傻叉的DV偷了出来。
从概念上讲,计算一只蜗牛十分钟的路程应该用不到DV,转念一想我才发现我的这个举动太过愚蠢,于是只好灰溜溜地赶回宿舍把DV藏到他们那个有锁没锁无任何区别的柜子里。
就在这个时候,我发现了一个神奇的事情,在桌子上放着一个同我手机近乎一模一样的手机,我拿起那个奇怪的电子设备,上面居然也有长期在我裤兜里摩擦留下的划痕。其实我早该想到的,要不是我及时赶了回来,偷盗行动就会被识破,我居然匆忙到会忘记带走我的手机。
为了能够获得蜗牛爬行的第一手数据,我决定亲自实践一下,以向小奕证明拍摄一只蜗牛的一生完全是一个伟大而且可行的想法。我去树丛找了一只肥大的蜗牛,动手把它放到地上,我蹲在一旁,准备使用最先进的观察技术观测蜗牛的前进路程。刚刚下过雨,蜗牛的贝壳上有些湿乎乎的,把它从墙壁上取下来还真的是费了一番力气。为了找到那么一块理想的土地,我横穿了大半个校园。
蜗牛看起来好像并不打算给我面子,它留下的那一滩痕迹简直就像醉酒驾驶汽车的司机。这样可不好,可能会破坏我伟大的计划。我想到,可能是因为环境的原因,像这样陌生的环境一定让这只可怜的蜗牛不知所措,于是,我打算带这只蜗牛去几个不同的地方试一下,第一让我想到的是学校的餐厅,可是我害怕那里的人流量太大了,会让蜗牛的一生早早结束。所以,我觉得应该先去教学楼的楼顶碰碰运气。
5
我偷偷地揣着这只蜗牛在校园里行走,这让蜗牛的一生变得无限漫长,因为可能不会有一只蜗牛能够在它短暂的生命里走过那么长的旅程。
我把它放到教学楼顶楼涂着沥青的石板上,好在天气还不算太热,还有段时间才能到夏天,我想象着在即将到来的夏天,和穿着新裙子的小奕去街边吃冰激凌,冰激凌一定会融化地很快,我们一块看着融化的奶油在蛋卷上流动,然后像签订契约一般得加快解决他们的力度,这会惹得我们两个哈哈大笑,笑声穿过那条街道,穿过那个夏季在这个楼顶上回荡。
我慢慢回过神来,可是蜗牛却不知道爬到哪里去了。
我四下去寻找蜗牛的痕迹,奇怪,应该能找到蜗牛爬行的痕迹,可是我围着这个楼顶转了一圈,也没有找到。我怀疑蜗牛可能觉得我在虐待它,便爬到楼顶的边缘准备早早地动身跳下去,于是,我跑到楼顶的边缘。从这里望下去好高,可我没有看到蜗牛的踪影。
从高处去观察这个城市给人的感觉如同隔着一层玻璃一样,每个人的生活都从高处被定义下去,循着被设置的路线来回往复。
“你在干嘛呢,找了好久都不见你的。”小奕不无担忧的问到。
“我在,额,就是那个蜗牛,我不是说可以给蜗牛拍纪录片的吗,我提前实践一下的。”
“那你跑这么高干嘛,我们下去去吃冰激凌吧。”她尝试性的问到,好像是在和一个病患打交道。
“好啊”
6
我跟着她走下楼梯,眼睛一直盯着她穿的那双浅口棕皮鞋的鞋底,我看着那双鞋边缘的磨损痕迹,仿佛能看到她走过的那无数个夏天。小奕把我从那个屋顶拉下来以后,一直拉着我的胳膊,我能感觉到她手指握在我皮肤上的力气,好像在拉一个氢气球一样,仿佛只要手松开,我就会像一个天使慢慢得飘到天空中再也不回来。
“哪怕我飘起来,也只会撞到天花板的吧。”我用侦探那样的口吻说道,但是并没有抚摸假象中的胡子。
“嗯?”小奕还是没有能听到我的心声,我松了一口气,不能提前把夏天吃融化的冰激凌的计划透露出去。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那边买冰激凌,你不要乱跑哎!”
“我又不是小孩子,哪要你管,好累的,我要在这休息一会。”
我看着她慢慢走远,心里又盘算起纪录片来,可是总感觉像是那种小孩子怕被人发现的偷偷摸摸的盘算。
路边来来往往的行人很多,每个人的脸上都像蒙着一层薄雾一样。我看着他们拿起手机放下,拿起放下,像是心脏起搏机一样牵引每一个人呼吸。
灵感乍现,其实,可以拍一个手机的一生,全程都把镜头聚集在手机上,人并不是重点,放在这种境遇下,手机才是镜头的重心。拍摄要从从那只手机在人的裤兜里摩挲开始,看着那人拿起放到耳边倾听呼唤,放下,被放到桌子上,被人忘却。之后被重新踹进裤兜,那只手机随着那个人走在田野里,穿梭在校园里,在楼梯窄小的空间里上上上下下,那个手机的镜头被同行的人阻挡,再到看着那人离开。
可是一定要有一个结局的,就如同那个被踩扁的蜗牛一样,手机应该在莫名其妙之间就消失了,甚至连镜头也没有捕捉到那个手机消失的瞬间。
我对刚刚想到的这个创意的激动万分,我匆忙地掏出手机准备告诉小奕,然而,我的手在裤兜里摸索了好久,我终于不得不确定这个事实,手机消失了。我大概也知道了那只蜗牛的去向。
后记:
我呆呆地矗立在那个街道上,阳光变得越来越强烈,明媚的光线让事物的轮廓变得格外清晰,我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仿佛在等待着某个人把我辨识出来。
小奕回来了,手里拿着两只冰激凌,融化的奶油在蛋卷上流动。
我久久地站在那里,看着她裙子边缘上那个细小的图案,看了好久,连冰激凌融化了也没有发觉。
“夏天要来了”
对啊,夏天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