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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父亲就告诉我，不要怜悯世间的任何动物，包括人。

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年代，路有饿殍是最为常见的事情，人各有命，父亲告诉我，永远不必为他人的苦难陷入自责。

家中对我管教甚是严格，身边丫怀侍从，无不是父母亲自挑选训练后安排来的，他们就像是一具行尸，不论我怎么逗他们，他们只会佯装痴傻，低头却步，请我自重。

我活得像一个孤单的影子，还好有小蝶。

小蝶是侯府千金，每次家中发生喜事或是逢年过节，我总是能与小蝶见面。我喜欢小蝶的心情溢于言表，而小蝶似乎对我的到来表现得很平常。

她不像我，自幼被父母圈禁，她自由自在，可以随意出入侯府大门，走进街柳烟巷，她真像一只快乐的蝴蝶。

又逢一年中秋，我满心欢喜，终于又可以见到小蝶了，我迫不及待地想听小蝶讲述那些市井中流传的奇闻异事，每次和她躲在餐桌下一边偷吃糕点一边听着怪诞的故事，我的内心都泛起一种前所未有的膨胀感。

终于，我盼望的这一天要来了，我穿了小蝶最喜欢的青色华服，跟在父亲身后，父亲和侯爷 一同就坐，他们高谈论阔。此时，便是我和小蝶的高光时刻。

和往常一样，小蝶拉着我的手来到了佛堂的桌子下，今日的小蝶见到我似乎没有那么开心。她告诉我，再过几日，她将要远嫁哈赤王子。

哈赤王本意只要长公主一人嫁于哈赤王子，奈何当今圣上对长公主于心不忍，使节几番劝说，哈赤王才同意让中原所有年满16岁的相侯千金，全部嫁给哈赤王子。

小蝶拉着我的衣襟眼泪扑簌簌往下流，“哥哥，我不愿意去，听说哈赤乃苦寒之地，全靠吃肉为生，冬天看不见草，夏季酷暑难当，遍地豺狼，我不愿意与那些野蛮人一起生活，更不愿意嫁给什么哈赤王子。”

“我不会让你去的”我在心中暗暗发誓。小蝶是我生命中唯一的一抹光亮，我不愿让任何人夺走她。

2

回到府上，父亲冷冰冰地叫我进了宅中，这座深宅的围墙又高又厚，今夜我将要翻越它，奔赴自由。

子夜时分，我的仆人已经睡下，我偷偷起床，屏住呼吸，用迷药将他迷倒，随后便换上他的衣服，门口两个仆人睡得正酣，我走到院子后端，爬上了一棵粗壮的槐树，偷偷翻出了院墙。

我与小蝶约定，在城东的城隍庙前集合，城隍庙距离我家府上大约二三里，城隍庙向南五十米便是城门了。

我毫不犹豫地跳下围墙，双脚接触地面的那一刻脑袋一股震荡，养尊处优的我，从来没有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来过，我双腿发麻，眼冒金星，恍惚了片刻，才发现自己腿脚并无大碍，我发疯似的朝着城隍庙的方向跑去。

夜出奇地静，甚至有一些恐怖，我独自一人站在冰冷的街道上左顾右盼，不一会儿，小蝶来了。我们商量好，明早城门一开我们就出城，远离这座冷漠的城，让父母永远都找不到我们。

3

第二天，城门一开，我们就出了城，这是我第一次踏出城门。没想到，城内灯火璀璨，一片繁荣，城外却人烟稀少，荒凉至极。我和小蝶买了两匹马，马儿带着我们一路疾驰向南。

我发现，一路上越往南走，路边的灾民就越多，这些人都是衣衫褴褛，两眼无神，艰难地挪动着脚步。我看见一个抱着孩子的中年妇女哭着走在路上，我下马问她要去哪里？她告诉我，孩子快要饿死了，她要趁着村子里的那群饿鬼没有发现，把孩子扔到山上去。

“村子里的男人女人都饿坏了，如果有快要死掉的孩子或者大人，他们就请村里的装畜人将快死的人装到动物皮子里，用吃剩的骨头养肥再杀了吃肉。”妇女说着就哭了起来，她要趁着没被村里的人发现，将孩子送上山埋了，宁可活埋也不能糟践了孩子。

我于心不忍，拿出从府里带出来的月饼和一颗救命的回魂药给了小女孩，女孩吃完之后，立马恢复了神气。

小蝶示意我不必多停留，需要赶紧赶路。我随即上马，今天这马不知道怎么了，总是不想走路，我们的进程不由得减慢了。

夜里，我们在一处荒废的庙里休息，我睡在前门，小蝶睡在后门。我躺在冰凉的地上听着门外风声大作，张牙舞爪一般像要吃人，而我的内心却格外踏实，这是我第一次为小蝶做事，我终于可以保护小蝶了。

3

半夜，我睡得迷迷糊糊，仿佛听到窸窸窣窣有人走路的声音，我正要睁开眼睛，就被一个巨大的麻袋套住了头。惊慌失措间，我大叫一声“小蝶快跑”，匪徒们一下散开四处寻找，都没有找到小蝶的踪迹。我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下来。

“抓着一个，让淮婆子一装也够咱吃十天半个月了”一个粗犷的男人说道。我随即想起白天在路上碰到的那个中年妇女说过的话，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

我卖力求饶，告诉他们我是相府公子，只要他们把我带回父亲身边，父亲可以保他们今后衣食无忧。可是这些刁民哪能信我的话，任凭我怎样求饶，他们都是无动于衷。

我被他们扔到了马背上，小蝶的那匹马也被他们骑回了村子里。

这个村子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令人作呕。头上的麻袋被揭开后，我顿时感觉头皮发麻，差点被眼前的景象吓晕，只见小路两旁满地的尸骨，各种各样形状的骨头交织在一起，苍蝇、老鼠、野猫到处横行，爬在尸骨上肆意地啃食着上面的残肉。

我瞠目结舌，脸上不知是汗还是泪水疯狂往下流，顿时眼前一片漆黑，双腿发软，无力地晕倒在地。等我意识清醒，我发现自己倒在一片血泊中，几只苍蝇在我的头上嗡嗡直叫，我想挥手赶走它们，却发现四肢已无法动弹，只能在血与土的混合物中来回扭动，做无用的挣扎。

4

我听见有脚步声传来，是一个拄着拐杖满脸褶子的老太婆，老太婆猫着腰看了我一眼，一只手摸着下巴思索着。

“又丰收了，今晚，这个人就用来装马吧。”

装马？我心如死灰，本想带着小蝶逃跑过自由自在的日子，没想到，如今小蝶不知所踪，而我，也将要被变成一匹马，填满这些茹毛饮血的刁民的肚子。我好恨自己，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小蝶，恨自己没有听从父亲的话。如果我从未怜悯那个小姑娘，也许就不会暴露行踪被这些刁民找到。

我抬眼望去，看到了一轮弯月正挂空中，回想起中秋那夜和小蝶躲在桌下的场景，那无疑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小蝶，愿你皎皎如月光，永远不被世人所玷污。”

4

一时间，我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头部血肉模糊，紧接着，全身的皮肤像是要迸裂开来一样，从头到脚，疼痛已使我几度晕厥，那张皮子完美地将我包裹，我的筋骨一寸一寸地裂开又噼噼啪啪地愈合，我撕心裂肺，仿佛这皮子是要将我活生生地回炉重造。

再次清醒，我惊讶于自己的视野竟然可以如此宽广，马的鼻子、马的身体、马蹄，显然我已变成了一匹活脱的白马。

“这马成了，可惜了，要是咱丰年有余，它也是一匹良驹。”老太婆感叹着。

我瞬间怒目圆睁，骂道：“死老太婆，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你不会有好下场的。”骂完，我才反应过来，这里完全没有我的声音，只有一匹马嗷嗷的嘶叫声。

我努力学习着用笨重的马蹄支撑起上身，我灵敏的马鼻似乎闻到了一股烧焦的味道。只听人们在屋外乱成一团，四散逃跑，大声呼唤“走水了，走水了”。

这时，有人一脚踹开了门，我瞬间湿了眼眶。是小蝶，她来了。

5

小蝶带着十余个侍卫进了门，两个侍卫将老太婆一把拎起，狠狠按在墙上。小蝶问老太婆，“昨天你们抓来的公子呢？”老太婆憨笑着，指了指地上的我。

两名侍卫猛地一拳重重地砸在老太婆肚子上，一口鲜血瞬间喷涌而出。小蝶凑近那老太婆的脸又问：“再问你一遍，昨夜你们抓来的公子身在何处？老实回答，不然就将你村西的祖坟全部挖出来当柴烧。”

老太婆瞬间脸色大变，嘴里喷出血与唾沫的混合物，嘶吼道：“别惊动祖宗，别惊动祖宗啊！我把他装在马皮子里了，不信你问问你身后的那匹马，他是不是昨天绑来的公子。”

小蝶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向了我，我的马脸早已涕泗横流，她哽咽着问我，“公子，是你吗？”我点点头，缓缓走向小蝶，我伸出前蹄想替她擦干泪水，不料却被侍卫一鞭子抽了过来。我疼得嘶嘶直叫，我忘了，我现在是一匹马。

小蝶摸着我的头，帮我擦去眼泪，“公子，我还是来晚了。”

6

小蝶命令身边的侍卫，保守秘密，对外宣称公子已死。

从那一刻起相府公子，已经死了，世间却多了一匹陪伴小蝶的马。

小蝶在我背上抱着我的脖子轻声对我说“公子，回城”。诧异之间，我顾不得思考，四蹄翻飞，长鬃飞扬，朝着城中疾驰而去。

我能感受到小蝶的体温，小蝶的心跳，小蝶的泪水一滴一滴从我背上滑落下来，我第一次觉得做一匹马居然比做人快乐得多。

小蝶告诉我，那日她躲在佛像背后的纱帐中，村民们将我带走后，她偷偷地跟着那些村民找到了那个村子后又折返回城，她和父亲约定好，只要父亲愿意派人救我，她就同意嫁给哈赤王子。

原来如此，我本想救小蝶出泥潭，奈何却阴差阳错将自己变成一匹马，而小蝶终究没能逃过她的泥潭。我的眼泪在眸子里不停地打转，小蝶告诉我，“别难过，我会带你去哈赤，你愿意永远陪着我吗？”

我将头垂下，小蝶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鬃毛。

7

我们来到城墙前，高高的城墙下，贴着我的画像，我暗自心里感伤，没能好好和父母告别。

我跟着小蝶入了侯府，小蝶将我拴在家中马厩，命人给我最好的草料，万万没想到，我见了马司带来的草料竟然垂涎四尺，我骨子里告诉自己是高贵的相府公子不吃生草，可我的马嘴早已狼吞虎咽将草料吞入腹中，此时，这干柴的草料竟能抵得过樊记楼红烧东坡肉的香味。

三日之后，便是小蝶前往哈赤的日子，我一边提心吊胆害怕小蝶做出傻事，一边努力吃着草料，好应付接下来的遥遥路程。

三天以来，小蝶一有时间就来陪我，她总是骑在我的马背上，要我驮着她散步，她叫我往东我便往东，她叫我往西我就往西。有一次，她居然叫我去撞前面的一棵柿子树，我毫不犹豫地奔向那棵树，咔嚓一声，树倒了。

她兴奋极了，对我拍手叫好道：“公子，你真是一匹好马。”

我也开心极了，对着她摇着尾巴。

出发的前一天晚上，小蝶又来找我。

“公子，明天你我将要启程前往哈赤，你愿意同我共生死吗？”

我低下头，她摸着我头上的鬃毛对我说：“我信任的人只有你了。”

8

第二天凌晨，我们跟随着护卫队一路向北，两个侍卫骑着白马开路，我跟着送亲的队伍，上百名女眷边哭边走，待嫁的千金们在马车里哭得肝肠寸断。只有小蝶，面无表情，心如死灰。

哈赤虽远，也不过三天的路程。一路上越走越荒凉，眼下正值秋季，白天偌大的太阳刺得人睁不开眼，到了晚上月黑风高，北风呼啸，我睡在客栈的小院中，时不时能听到远处山上野狼的哀嚎。

又到了狼群们屯粮的时候了，我时刻保持警惕，不敢入睡，还有一天的路程，我们就要抵达哈赤。在大草原的边界，会有哈赤的侍卫前来迎接。

这天半夜，有一只熟悉的手抚摸着我的头，我睁开眼睛，是小蝶。

小蝶像往常一样，爬上我的背，拉紧缰绳。

“准备好了吗？公子，我要你现在冲出那扇门，带我离开这里。”

我不假思索，向后退了几步，加足马力，四蹄飞跃，轻松翻过客栈的大门，马不停蹄地向对面黑黢黢的山上跑去。

身后的侍卫缓过了神，“有人跑了，快追。”

我的眼前像蒙了一块布一样黑，身后则是火光四射，侍卫们追赶着，喊叫着，要我停下来，小蝶死死拉着缰绳，我更加深信不疑地加快了我的脚步。

我明白，纵使前方没有一条路属于我们，后方的路，更是会让小蝶生不如死。

“公子，快跑。”小蝶的话总是能激励到我，我拼尽全力，狂奔向前。

凛冽的北风吹过，呼啦啦的声音穿过我的鬃毛，起起伏伏间我能感觉到小蝶温热的身体，和她微弱的呼吸声，她抱着我的脖子，任凭我一路癫狂。

9

我们走到一处峡谷地带，前方依然一片黢黑，山上却多了许多诡异的绿光，这便是马儿最害怕的动物，狼群。

我犹豫了一下，小蝶感觉到了我的退缩。

“公子，我们没有路了。”

小蝶点燃了火把，我鼓足勇气奋力向前，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再为了小蝶死一次又如何。

当我驰骋跑进山谷，身后的侍卫们忽然停下了脚步。

眼下，我的前方、后方、左右两侧不时地有绿光攒动。很明显，这些野狼们在等待一个绝佳的时机发起进攻。

当我接进一处狭窄的峡谷处时，忽然，绿光疯狂攒动蜂拥而至，上百只野狼朝着我们包围过来。

我顾不上想别的，眼前这条路就是唯一的出路，我必须尽快杀出重围，躲避狼群们的攻击。

这路越走越窄，山上不停有狼群涌来，我知道这些狼群的目的是咬破我的肚子，一路的狂奔会使我失血过多，我倒下的那一刻，它们就获得了彻底的胜利。

我不能让它们得逞，我必须跑得比它们更快，才能让小蝶活下来。

不知不觉，我的身后已经有十几头狼侧身歪头准备攻击，每当有狼加快速度发起猛攻的时候，小蝶就用火把猛戳它们的眼睛，有几头狼被戳到了眼睛不再向前，身后的狼又前仆后继地补上来对我们群追不舍。

“公子，我已查过，过了这片峡谷，就是牧民们的生活区域，那里有捕狼的陷阱，也是狼群们最惧怕的地方。”

我更加拼命地狂奔，希望能遇到一个猎户，打死身后这些可怕的狼。

此时天空已经是蒙蒙亮，峡谷显得变得宽阔起来，眼前已是一望无际的草原了，我看到，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隐约亮着昏黄的光，终于，黎明就要到来了。奔跑一夜，狼群们丝毫未放松对我的警惕。

此时，我的体力消耗过大，已是强弩之末，如果再这么下去，我和小蝶恐怕都得送给狼群果腹。

10

一顶白色的毡帐映入我的眼帘，小蝶开心地叫了起来“有牧民”。

狼群们看到那顶毡帐似乎也犹豫起来，不再发起进攻，它们成群结队，站在高高的山崖上看着我们缓缓走近毡帐。

忽然，我脚下猛地失重，落入了牧民们狩猎的陷阱中，小蝶也跟着摔了个大大的跟头，晕倒在地。

我用舌头舔舐着她的脸，示意她赶紧醒来，小蝶却纹丝不动。陷阱外，一只猎犬探出头来瞧了瞧，又退了回去。

我听见它的身体快速移动，拂过草地时发出了沙沙的声音，不一会儿，它带着一匹马奔腾而来，马背上的少年鲜衣怒马，头发向后半扎，额头上像火焰一样的刺青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他放下来一根绳子，跳下陷阱，检查了小蝶的呼吸后，用囊袋给小蝶喂了些水，背着小蝶利索地爬出了陷阱。

后来，来了很多人，用木板在陷阱里搭了路，帮我走了出来。

我们得救了。

11

眼前的景象是地上干黄的枯草，偶尔夹杂着几顶白茫茫的毡帐。太阳出来，晒在身上暖洋洋的，我终于坚持不住睡着了。

小蝶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她摸了摸我的头。

“我们必须马上走，被人发现就难逃嫁给哈赤王子的命运。”

“放心吧，我不会娶你的。”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原来，救我们的正是哈赤王子。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如此俊俏的男子，他的面容融合了东西方之美，深蓝色的眼眸好似万丈星空般深邃，高高的鼻梁下，两片红润的嘴唇，谈笑间，露出洁白的牙齿。

“我不会娶你的，我和你一样，都在逃避这场不良的婚约。几日前，父王已派人找寻我的下落，除了你无人知道我的身份。你也逃不走，四周都有重兵把守边疆，除非你再穿一次野狼谷。”

说罢，他拂袖而去。

小蝶陷入了沉默，命运真是可笑，我和小蝶千方百计就是为了逃避哈赤的婚约，没想到，又碰上了同样逃避婚约的哈赤王子。

在草原上，小蝶与哈赤王子每日骑马打猎、饮酒对诗。我盼望着，他们能每日打猎，只要小蝶能多停留在我的马背上，便是我最大的奢求。

好景不长，十日之后，一只猎鹰在上空盘旋了几圈后又飞了回去，第二天，来了两个身穿白衣的哈赤高官，是哈赤王派佐敦卫来劝服王子回朝了。

佐敦卫身形高大，鼻梁高挺，左右眼睛一大一小一黑一黄，据说此人一眼便能洞穿真身，不论什么样的牛鬼蛇神都逃不过他犀利的双眼，他看到我时惊讶道：“王子，这匹马竟然是人变的。”说着侧身而起，拔出腰间的刀向上高举，“妖孽，吃我一刀”。

我前蹄四起，飞腾半空，与他盘旋了几次，佐敦卫都扑了空，没想到这一次，正当我快要落地时，他一跃而起跳上了我的马背，他将缰绳死死拉在手里，任我怎么反抗都没能将他摔落在地。这时，小蝶从毡帐跑出，“佐敦卫手下留情，此马是我亲手抚养长大，绝非妖孽，不明白佐敦卫说的妖孽从何而来？”

“王子，此马乃活人所变，二人留在此地不知是何意图，臣力当铲除妖孽，护王子周全。”

哈赤王子道，“此女子的白马伴我数日，如有异心，早已动手，为何等到你来揭穿，更何况，佐敦卫可有证据证明此马是人所变？”

佐敦卫一时语塞。

“让本王子回朝，本王子也有一个要求，带此女子和她的马一同回朝，不然，本王子永不归朝。”

佐敦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又无奈叹了一口长气，甩了甩衣袖。

12

小蝶并没有拒绝哈赤王子的邀请。

次日，我们便在佐敦卫的护送下，一路抵达哈赤城，这里人烟稀少，街道上也不似中原一般热闹，到处都是被屠宰的牛羊，人们个个五大三粗，男人留着大密胡茬，女人们肥臀粗腰。

与之相比，马车里的两个人郎才女貌，更像是一双难得的神仙眷侣。

回朝后，哈赤王子去见哈赤王报平安，他的父王命令他，三日之后迎娶中原而来的高官女子。

哈赤王子却表示，自己早已心有所属，不愿迎娶她人为妻。

“你不娶她们，本王苦口婆心要她们来有何用？”

“放她们回中原吧，她们来到这里也并非本意。”

“你懂什么，这是本王与中原那狗皇帝的契约，他舍不得嫁女儿，就让他的重臣来替他承受丧女之痛。”

“中原皇帝混沌，父王就以怨报怨吗？儿臣心有所属，不愿迎娶别的女子，愿代父王送她们回家，体现父王您的宽宏伟量。”

二人谈得并不愉快，哈赤王子气鼓鼓地离开了大殿。

13

作为一匹马，我能闻到人类闻不到味道，比如叛逆。

自从我和小蝶来到王子住处，小蝶身上便出现了这种味道。

夜里，王子归来，小蝶便下跪请求王子，“殿下，我愿代中原众多女眷嫁给您，可否待我们完婚后将她们返送回家。我乃中原侯府千金，愿今后相濡以沫，长伴殿下左右。”

哈赤王子眼神中泛出了一抹亮光，双手扶着小蝶起身。“真的吗？你真的愿意嫁给我？”

“我当然愿意。”

哈赤王子随即出门而去，彻夜未归。

次日正午，王子回来了，他跌跌撞撞，鼻青目肿，在侍卫的搀扶下，缓缓进门趴在床上。

仆人们帮他褪去衣裳，清洗上药。我听见屋内传来他长长的呼吸声，以及牙齿之间相互摩擦的吱吱声。

小蝶从房门走出，在王子门前徘徊了好久，又退回房中。

13

婚礼如期举行，只是依照哈赤王的意愿小蝶只能做次妻，大臣们无一前来道贺，婚礼显得格外冷清，可小蝶并不在意。

次日，众多中原女眷在佐敦卫的护送下回到中原，我和小蝶站在城墙上望着她们渐渐远去。

小蝶摸了摸我的脖子，轻声道：“今后这里就剩我们两个人了。”

王子像往常一样，早起读书，练剑，他衣袂飘飘，几片树叶在他面前缓缓飘落，他轻轻挥一挥衣袖，树叶便又随风而起，他随即操起手中的剑，将树叶全部接到剑臂，又让它们滑落至树下，落叶归根。

翩翩君子，温润如玉，哈赤王子心地纯良，世间不知有多少女子仰慕这样的男子。

14

婚后，小蝶总是要求哈赤王子陪她一起骑马打猎，哈赤王子教会了小蝶弯弓射箭如何抵御边疆野狼，小蝶则教给王子围棋博弈，二人相谈甚欢。

冬天就要到了，小蝶又一次要求出门打猎，哈赤王子极力劝阻。

“眼下正要入冬，狼群们正在野外虎视眈眈等着猎物，一旦遇上狼群，它们会舍命夺得猎物，此时打猎太过危险。”

话还没说完，小蝶就踮起脚尖快速地亲吻了王子的面颊。

“我保证，这是今年最后一次，我太想去打猎了，好久没射箭，我这技艺都生疏了。”小蝶喃喃道。

王子顿时满脸绯红，不知所措。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小蝶蹦蹦跳跳出了门，利索地骑在我的马背上。

“殿下还愣着做什么？”小蝶回头望向他。

王子骑上了他的马，我们相伴一同跑去野外。

15

深秋的风冷得能穿透人的身体，直击人的心肠。

一只野兔从远处跑过，小蝶长鞭一挥，示意我奋力往前冲，眼看兔子越跑越远，小蝶又是一记长鞭，我立马反应了过来，就像上次我们逃出客栈一样，我得拼命地跑，跑得远远的。

我们越过了猎场的栅栏，北风呼啸，纵使我将耳朵竖到最高，也没能听到身后哈赤王子的呼唤，以及马蹄追来的声音。

我们跑到远处的山上，站在山脊上回头远望，哈赤王子还在原地远远地看着我们。

16

一旁的侍卫问着王子，“真的不追吗？”

“不追，让她走吧。”哈赤王子漠然地回答。

我迎着太阳一直跑一直跑，翻过一座又一座的高山，我们遇水则饮，遇木则栖。

这一天，小蝶高声呐喊了好多次，这声音一经发出就能得到无数山崖的回响和震颤。

眼看又要到野狼谷了，小蝶背上的弓箭早已蓄势待发。

我狂奔向前，这一次没有了任何顾忌，只有我跑过了野狼谷，小蝶才算真正的自由。

狂奔间，我听见小蝶在低声地吟唱：

“梦亦妄生颠倒想，

何如明月自由人。”

我轻轻地咧了咧马嘴，今生愿为一匹马，陪小蝶做一次自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