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穆倒在地上的时候，数十双脚接连踹在他的身体上，他蜷缩着瘦弱的身躯，将手紧紧护在头上。可他还是抬起头来对我傻笑，好似一件精心策划的阴谋终于完成了，他那傻傻的笑容，被无数的脚淹没之后，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我不住的向前奔跑，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眼泪近乎疯狂的向外喷涌，我想，这回完了。
嘉穆是我的朋友，可他也是一个傻子。
一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7岁的夏。那时的天气总是没有现在炎热，蝉鸣却可以从早到晚永不停歇，我和我的小伙伴，整天顶着烈日，在竹林间，池塘边，田地里游荡。用特制的弹弓打鸟，掏鸟蛋，在密林的深处捉蛇，撬野兔。我们会跟着比我们大一些的哥哥们翻山越岭来到青湖塘，在七十五度的斜坡上挥杆钓鱼，爸爸妈妈总是告诫我，那里的水深得要命，淹死过人，千万不要去那里玩，否则会有淹死鬼上岸拖你下水。可是我们偏不信这个邪，瞒着他们，三番五次的跑到这个危险地域，而且玩的风生水起。
某天，我编制的谎言再次起效，来到离家不远的田地里和小伙伴汇合。我总是佩服自己，自己的演技太高深，连多疑的父母都觉察不出。我们在田地里刨蚯蚓，刨了满满一大瓶， 再将湿润的土装一半到瓶子里， 蚯蚓在瓶子里疯狂蠕动着，想要逃离这个牢笼，可等待它们的只有死亡。这是作为钓鱼的鱼饵。末了，陈凌却在田地里抓起了蛤蟆，吕槐也起了兴趣，趴着身子举起右手，慢慢靠近一只小蛤蟆，啪的一下，可怜的小生命已成她的囊肿之物。
陈凌说，大卫，你觉得用蛤蟆做鱼饵怎么样？我拍着手说好啊好啊。不多时，我们就捉了十几只。
陈凌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针筒，带有针管的那种。这是我们从华医生家门前的垃圾桶里捡的，他是我们村里唯一的医生，我非常怕他，记得有一次我被狗咬，他在我屁股上狠狠打了三针，从此我就把他当成了我的仇人，心里暗暗发誓，总有一天我也要给他屁股上来三针。我们总是悄悄的跑到他家门前偷废弃的针筒，既是玩具也是工具，没有针的针筒有水枪的作用，有针的针筒就成了过家家时医生的工具了，非常好玩。陈凌拿出针筒，灌满了水，将针尖慢慢插进蛤蟆的肚子里，白白圆圆的蛤蟆肚子，一下子就鼓了起来，像个怀孕的蛤蟆，又像个迷你版的皮球。先前还巨力挣扎的蛤蟆，现在已经没有力气动弹，摆在地上十分的滑稽。吕槐是个女生，可她一点也不害怕，抢过陈凌的针筒喊着我也要玩我也要玩。不一会儿，三只圆滚滚的蛤蟆就诞生了。我们用手指拨动它们，比赛哪只先到终点，我们不断的玩弄它们，伴着我们的欢笑声。
“你们不应该这样对待它们，你看它们多可怜，放了它们吧！”突然头顶传来一个声音，一个差不多年纪的男孩，穿着一件脏的无比且破烂的白色体恤，蓬头垢面，一脸天真却十分变扭的傻笑。
我们连忙向后退了几步，吕槐说，我妈妈说了，不要和乞丐说话玩耍，他们又臭又脏，还很危险。
陈凌说，你笑什么，我们不想和你玩，你太脏了。说着，就捡起地上的蛤蟆，远远的拋向空中。
这个行为立刻引起了我和吕槐的兴趣，我们捡起地上的蛤蟆，把它扔的远远的。
我们不理他，又从瓶子里抓出三只蛤蟆，打算再玩些其他花样。他还站在那里，傻傻的笑着。
陈凌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炮仗，把一根炮仗塞进蛤蟆的嘴巴里，然后点起火，逃的远远的。“砰”一声，蛤蟆炸的四分五裂，我和吕槐拍着手叫好，也把自己手中的蛤蟆炸的粉碎。然后看着身后的小男孩，显出一副得意的表情。男孩跑到一堆肢体前，指着它们傻笑道，你们真不听话，你们是坏孩子。
也许童年的天真总是伴着一丝残忍吧！我那时总是想，这个傻子怎么和我一样爱说谎，明明笑的很开心，却还要假装很善良，所以，我就越发讨厌他。我们三人趁着他不注意，偷偷溜到了青湖塘。几个大哥哥早已在斜坡上等候多时。
“你们怎么才来，蚯蚓带了吗？”其中一个大哥哥问道。
“有个很讨厌的乞丐缠着我们，所以来迟了。”我说，顺便把那瓶热乎乎的蚯蚓递给了他。
大哥哥就给我们每人发了一根鱼竿，是用竹子做的，而他们的是从店里买的。可我们还是很高兴，接过鱼竿，穿上蚯蚓，抛向水里。斜坡十分的陡峭，但对我们来说却如履平地。那时的水实在清澈，水里的鱼儿尽收眼底，可是即使这样我们还是钓不到鱼，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大哥哥们一条又一条。这一坐就是几个小时，直到太阳已经从头顶斜到了山尖。
而远方传来一个女人凶悍的声音，旁边的大哥哥吓得连忙起身收拾东西，眼神惊恐，东张西望，差点从斜坡上滑下去，不多时，那女人就揪起大哥哥的耳朵，竹鞭一下又一下抽在他的屁股上，他哇哇大哭。
“哭什么哭，你不是说去大伯伯家了吗？小兔崽子学会撒谎了，走，回去见你老爸去。”他一听老爸，哭的更厉害了，被他妈妈一路伺候着，连鱼竿都不要了。
“看什么看？危险不知道啊？赶紧回去，等下你们爸妈也要来找你们了。”走时他妈妈还不忘恐吓我们一番。
可这丝毫没有对我们产生影响，我们三人和其他几位大哥哥继续坐在那里，今天我非得钓上一条不可。
天渐渐昏暗起来，我却恐惧起来。我看到远处的岸上出现了一个人影，非常瘦弱，黑乎乎的看不清模样。我想起了爸爸妈妈讲过的淹死鬼的故事，就更加害怕起来，何况，那个人影还在一步步向我们靠近。
我和陈凌还有吕槐抱在一团准备等死的时候，却听见了一声声天真的傻笑，原来是之前的那个小乞丐，他一定是跟着大哥哥的妈妈过来的。我很生气，当时就想打他。
我说，你太脏太臭了，我们都不想和你玩，除非你洗干净自己，我们就和你玩。
“真的？”他傻笑的问道。
我们都用力的点点头。
他立刻脱下体恤和裤子，一下子露出了他的小弟弟，我们都很惊讶，吕槐连忙捂上双眼，懊恼道，臭乞丐，你居然连内裤也没有。他只是傻傻的笑，然后慢慢的走下水去，他的屁股真的是我见过的这辈子最脏的屁股了。
我们和几个大哥哥就在岸上大声的笑他，我们笑，他也笑。然后我们就偷偷的溜走了，留他一个人在那里。
走到半路，我被我妈逮个正着，她用竹鞭狠狠抽我，我傲慢的硬是没有哭出来，心想肯定是小乞丐把妈妈带来的，我更讨厌他了，见到他我肯定要好好教训他。我心想，我是男子汉，妈妈这几下算什么。回到家，我哭的死去活来，因为有比我更厉害的男子汉教训我，我被脱去了裤子，男子汉哭的像个小女生。
之后我就没再见过小乞丐了，也渐渐把他淡忘。
二
我上六年级的时候，已经是村里的小霸王了，大家都怕我。
我总是骑着一辆爸爸从二手市场买来的破旧自行车，我骑车的技术非常高超，没有一个人能比我牛。记得有一次放学，我和陈凌比赛谁先到家，当时我以每小时30公里的速度把陈凌甩的远远的，嘴上不停喊着“旋风冲锋龙卷风，旋风冲锋龙卷风，冲啊……”幻想自己是动画片《四驱兄弟》里的星马烈，而赛车则是脚下的二手自行车，只是它不像动画里那么智能，不能自动转弯和加速，无法听从主人的命令，所以，我就在过于兴奋的状态中飞进了小溪里。
我狼狈的从冰冷的水里爬起来，傻傻的笑着，星马烈对弯道也是弱智，我和他太像了！我拖着自行车，在泥泞的田地里穿行，我实在不想让别人看到我这幅狼狈样，我当时多想要一辆这样的赛车，可是我的家人不会同意。
路边，我看到两三个小孩围在一起，一个小孩大叫道：“冲啊，旋风冲锋龙卷风”一辆赛车从他手心飞快驶出。我当时就火了，心想，比我小的孩子都有，凭什么我没有，所以，我扔下自行车，走过去一把夺过他手中的赛车，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妈妈闻讯赶来。我一点也不害怕，因为我是小霸王啊，他妈妈想夺过我手中的赛车，我死死拽住不给她，她就开始破口大骂，我一心狠，就把赛车砸在地上，碎了！心想，我得不到的，他也别想得到。那孩子哭的更厉害了。我扶起自行车，哼着《四驱兄弟》的主题曲回家了。
吃过晚饭，孩子的母亲来告状，我又被竹鞭伺候，父亲命我跪在地上认错，我心里满满的骄傲。
第二天，我偷偷的从父亲的口袋里摸出十块钱，买了一辆梦寐以求的旋风冲锋。
我实在太过兴奋，在同学面前炫耀，可他们似乎并不感兴趣，对我嗤之以鼻。回到村里，我把小伙伴全都召集起来，给他们展示我新买的赛车，可他们都苦着一张脸，一点也不为我来之不易的幸福高兴。我说，你们谁想跟我比一下，我的赛车速度是最快的。没有人理我，全都苦着一张脸，最后全都跑光了，过了几天，我惊奇的发现，全村的小朋友，没有一个再玩塞车了。我十分生气，拿着我的旋风冲锋，独自坐在空地上。突然，我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我的心跳了起来，一辆“魔鬼司令”从我胯下钻过。我回头一看，竟然是六年前那个傻笑的小乞丐。我第一时间能认出他，是他身上的穿着，他还是穿着那件破烂的白色体恤和牛仔裤，由于身体长高的缘故，体恤在他身上十分的短，露出了肚挤眼以上的一大块，他不再蓬头垢面，身上也不像之前那么脏，脸上展现出一副他特有的傻笑。
我惊讶的说，傻子，你竟然没被淹死鬼捉去？
“嘿～～嘿嘿嘿～～我差点淹死，是淹死鬼救了我！嘿～～嘿嘿！”我一听就来气，他又在说谎。
“傻子，我们来比一场怎么样？”我说。
傻子高兴的拍拍手，结果，我输了。我一想我居然输了，又想到动画里星马烈的胜利冲锋就是被魔鬼司令给破坏的，没想到现在又要来破坏升级版的旋风冲锋，我越想越气，越气就越想揍他，结果我揍了他，他却在那里傻笑，还要把他的魔鬼司令递给我，我一把把它甩在了地上，我才不要碰他的东西，那么脏。
明天老时间老地点，决一胜负。
第二天，我又从父亲的口袋里摸出了20块钱，买了一辆更好的飓风音速。
傻子如约而至，站在那里傻傻的笑着，笑的让我以为他很得意，我想，等过一会儿我胜利的时候再连本带利教训他。
结果，我又输了。
我又揍了他，他傻傻的笑着，把魔鬼司令递给我，我看着他，突然有点不忍心。就跑回了家里。
我又被父亲打了，他知道我偷了钱，怒气冲天，狠狠地抽我，可我倔强的像个太阳，眼泪始终没有流出来。第二天，我没有看到傻子，第三天，我依然没有看到傻子，后来，傻子又失踪了一段时间。
这次被打以后，我听话了很多，可好景不长，我的手又开始痒了，当时我迷上了小霸王游戏机，我最喜欢玩的就是里面的《忍着神龟》游戏，但玩的次数太多，后来我发现了一个更好玩的游戏叫《吞食天地》，可以保存进度。但是我没有游戏卡，所以我就心生歹念，纠结之后，我翻遍了家里的每个角落，最后在一个盒子里发现了一叠钞票，各种大小都有，我偷偷的抽走了两张20元，买了游戏卡。我就每天趁着爸爸妈妈出去上班时拿出来打，打到昏天暗地，茶饭不思。
没过几天，我又被打了。父亲脱下我的裤子，把我拎起来一鞭又一鞭的打，比任何一次都要打的厉害，从来不哭的我，竟然也哭了，哭喊声惊动了邻居，所有人都来救我，可父亲还是不松手，他发狂似的嚎叫着，打着，他哀嚎的是对我的恨铁不成钢啊，我第一次害怕了。
我曾经是那么调皮，那么不乖，直到母亲第一次在我面前哭，第一次因为我而和父亲吵的不可开交甚至打到头破血流，我才真正意识到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我开始尽一切的可能来挽回父亲的信任，开始洗碗，做很多的家务，努力学习，终于父亲和母亲还是原谅了我，但我和父亲的距离也渐渐走远。
很多人都知道了我的偷盗行为，都不愿和我接触，我当时变得非常孤独。
有一天我坐在石墙的空地上，突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一辆飓风音速和一辆旋风冲锋从远处角落里冲出来，竟然是傻子。
他傻笑着说：“决一胜负！”
“冲啊，旋风冲锋……”
“冲啊，飓风音速……”
就这样，傻子成了我整个暑假最好的伙伴。后来我还了解到，他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嘉穆。他总是在外面流浪，有时他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找食物，他还说，我是第一个跟他说要和他玩的人，所以他把身体洗的干干净净的，他每天都去池塘里洗澡，他还会洗衣服。
我把自己的衣服给他穿，好吃的陪他吃，好玩的陪他玩，整个暑假一点也不孤单。
我们分开是在六年级暑假的最后一天。
那天，我没有等到他，第二天，我就去了杭州上初中，三年过的很快，整整三年，嘉穆都没有出现过，渐渐从我生命里消失。
三
我上高中的时候，喜欢上了一个女孩。
我和小时候的性格完全不一样，小时候的我天不怕地不怕，什么事情都不放在眼里，可现在，我变得既胆小又自卑。当时班里有几个恶霸，整天为非作歹，不是这里搞破坏就是那里搞破坏，天不怕地不怕，教导主任也不放在眼里，可我就怕他们哪天揍我，所以尽量避开他们。记得有一次，我的同桌，是个女生，学习成绩非常好，莫名其妙就被他们的其中一个脱了裤子，她就哭着满教室追他，最后反而被那人揍了一顿，我就很害怕，生怕这种事情哪天发生在我身上，所以整天提心吊胆，但我的成绩非常好，他们总要问我抄作业，我就二话不说给他们，看都不敢看一眼。
人到了这个年纪，似乎一下子就变得成熟起来，和以前的幼稚一刀两断。我开始意识到“喜欢”的这种感觉。每当凡进门的那一刻，我都会被她深深地吸引，她是无数女生里最平凡的那一个，可我偏偏注意到了她。
我和她终于成为了最好的朋友，我们无话不说，平常课间也是亲密无间，晚上更是躲在被窝里和她聊QQ到深夜。我总是幻想着她是不是也喜欢着我，若是她喜欢我，我们之间会发生多少美好的事情啊，我可以牵着她的手，可以和她拥抱，可以把肩膀借给他，想着想着我就很难过，心里泛起微微的疼痛，我不敢说呀，永远都不敢，我那么胆小，怎么开得了口，所以这个秘密，一直藏了两年。
我记得有一次，宿舍的门没关，我的手机被人偷了。老师和同学都帮我找，可是没有找到，也找不到小偷。我急得大哭，完全不像一个男子汉，可我哭是因为以后晚上再也不能和凡聊天了，我那么喜欢她，我怎么忍受得了，我要是不一直和她聊天，她就会对我冷淡的。
所以我就在白天一直纠缠她，总是问她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然后被她嫌弃，我把晚上要说的话都在白天跟她讲完。
几天之后的一个晚上，我躺在床上，突然发现了枕头下面被偷的手机，我当时兴奋的几乎尖叫起来，手机上有个留言，大概意思是说：对不起我拿了你的手机，请你原谅。
我很奇怪，居然会有这么好的小偷，可能是因为那小偷自觉惭愧吧，比我小时候有觉悟。
以后的每天，我总是能在枕头下面发现一些奇怪的东西，我收到过玫瑰花，小商品市场买的廉价戒指，爱心折纸等等，更让我谛笑皆非的是竟然还有替我写好的情书。
我既惊讶又害怕，难道有人发现了我喜欢凡？可是我没和任何人说过啊！难道是凡喜欢我？才送这么肉麻的东西？意思是告诉我要勇敢表白？我打算调查清楚。
在某个中午，我请了一节课，躲在宿舍走廊的角落里偷偷观察。一个高挑清瘦的身影就出现在了我的宿舍门口。他东张西望，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在门前鼓捣着。
“嘉穆！”我几乎是叫了起来。
他显然被我吓到了，立刻朝楼下跑去，我紧紧追着，终于追到了他。
他傻傻笑着，却笑的有些别扭，他想努力让自己不要笑，可是控制不住。
“嘉穆，这些年你都跑哪去了？”我用力拽着他的肩膀，很激动。
他傻傻笑着，艰难的说出那口不流利的普通话，他说他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有很多和他一样的人，他和他们生活了很久，可是后来有些人饿死了，有些人冻死了，有些人生病死了，就剩他一个人，他就想回来继续找我玩。
我很是感动，嘉穆是一个傻子，可是现在是我的朋友了。他把手中的折纸爱心递给我，我说，这是你折的？他傻笑着点点头。
我说，我的手机是你拿的？他傻笑着摇摇头，说是他帮我找回来的。当时他发现我的手机被偷了，非常着急，他一个傻子，去了营业厅，几次被赶出来，可还是查到了我手机的通话记录，找到了偷手机的学生，威胁他要是不还我，就去告诉老师。
我说，那些爱心啊玫瑰的也是你送的？他傻笑着点点头，我说你还会写这么肉麻的情书啊？他害羞的傻笑着，用手遮住半张脸。
我当时眼圈就红了。我知道有些东西是他偷来的，包括小时候他和我比赛的赛车。现在他却为了我喜欢的人而帮助我，我不怪他，我只想保护他。
之后我们就约定在每天的早晨、中午和下午见面，我给他带来好吃的，虽然不能完全填饱肚子，但至少不会饿着。我又给他换了一套我的服装，他的衣服和裤子，早已穿不下了。我已经计划好，等我毕业了，就去租一套房子，不再让他露宿街头。
现在的嘉穆，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嘉穆了。
有一次我问嘉穆，你真的要一直乞讨下去吗？现在的人太冷漠了，谁会信你，总有一天，你会饿死，冻死的。
他露出了一个微笑，这笑容我从没在他脸上看到过，那么坚定，那么温暖，他静静地微笑的看着我，没有回答。
我想，他确实还是一个乞丐，他那么傻，谁会要他呢？可他还是能够活下去。
四
我与凡的肆无忌惮的亲密，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而那人，是我最怕的人。
狗哥和豪哥把我堵在弄堂里，他们就是班级里的恶霸，他们的头发剪的非常短，远看就是一个光头，虽然身材不怎么样，但总给人一股威慑，我就怕这种威慑力，吓得腿脚发软，不敢说话。
狗哥叼着烟，把我逼到角落，不断用烟吹我，拽拽的说道：“以后别让我看见你和林沫凡太亲密，否则见一次打一次，记住没？”
我不住的点点头。
之后我果然变得识相了，在教室里只和凡聊学习的事，只有到了晚上，我才会和凡在QQ上大肆的吹嘘。
某天放学，我出校门给嘉穆买吃的，他就快来了。我经过那个弄堂时，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狗哥，豪哥，还有嘉穆。我当时就觉得大事不好。
嘉穆被逼到角落里，一只烤饼被豪哥狠狠踩在脚下不断蹂躏，狗哥不断用烟挑衅他，吹在他的脸上，他害怕的抱着双手，脸上却是傻傻的笑着。
“你不怕被揍嘛？你笑什么？是在取笑我吗？”狗哥威胁着。
“狗哥，他是个傻子，连地上的东西也要吃，别废话了，揍他。”
两人就要动手，我一看心急，我可不能让嘉穆受伤，他只允许被童年的我揍，怎么也轮不到他们。我当时也没管别的，满脑子想保护他，各种英雄气概上身，哇的一声冲上去，抡起书包就砸，嘉穆一看是我，兴奋的蹦了起来，浑身像是充满了力量，砰砰砰就打了起来。狗哥和豪哥当时就懵了，我抓着嘉穆的手，趁机逃走了，远处留下狗哥的惨叫：“你们给我等着！”
我很害怕，让嘉穆第二天不要来找我，嘉穆笑着点点头。第二天狗哥和豪哥把我堵在厕所里，让我放学小心点。我胆战心惊的熬到了放学，看到狗哥和豪哥背着书包走了之后，我直到太阳落山才敢出教室，我没有发现狗哥和豪哥，肚子也饿了，就想去买点吃的，经过那个弄堂时，一大群人围了上来，是狗哥和豪哥，还有十来个社会上的人，我觉得这一次死定了，腿脚软到了极点，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朝我冲过来却没有力气逃跑。
突然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不知从哪儿丢来一排鞭炮，扔在他们中间，好几人痛的叫起来，大家都往后退，又几排鞭炮甩了过来，然后一只手就抓住了我，是嘉穆。
他傻傻的冲我笑，拉着我跑了，后面的人追着。我跑着说，这鞭炮是你偷来的？
他笑着点点头，我伸出大拇指说，你真棒。他满意的点点头。
跑到一个拐角，他让我先跑，我说不行，要跑一起跑，他说他有陷阱，过一会儿就追上我，我将信将疑的先跑了，跑了没多久，越想越担心，又跑回去看他，却看到他被一个人按在地上，我才明白，原来他只是想为我拖延时间。我撕心裂肺的喊着冲了过去，捡起一块石头狠狠砸在那人的头上，那人晕了过去，我又被及时追来的另外两人按在地上，嘉穆捡起石头狠命的砸着，人越来越多，我们被拳脚包围，我感到全身剧烈的疼痛，鲜血似乎就要涌出来，嘉穆拼命的嘶吼着，把我狠狠护在身下，我第一次没有看到他的笑容，那一刻，我感觉他是一座山，威严，挺拔！
他又撒谎了。
人越来越多，他把我狠狠的往外推，终于将我推出了人群， 嘉穆倒在了地上，十几双脚接连踹在他的身体上，他蜷缩着瘦弱的身躯，将手紧紧护在头上。可他还是抬起头来对我傻笑，好似一件精心策划的阴谋终于完成了，他那傻傻的笑容，被无数的脚淹没之后，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我不住的向前奔跑，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眼泪近乎疯狂的向外喷涌，我想，这回完了。
后来，我晕了过去。当我醒来的时候，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凡和同学们都来看我。
我问，嘉穆呢？
他们什么也不说。
狗哥和豪哥还有那些社会上的人都进了拘留所。
嘉穆永远都会笑，他只会笑，什么都不怕。
他爱撒谎，爱点头，爱流浪，喜欢穿我的衣服。
嘉穆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可我相信，不久的将来，他一定会再次出现在我的眼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