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奥巴马有一篇同名的演讲,是讲给刚刚开学的中学生的。演讲很精彩,有很多细节在其中,比如讲到小时候母亲没有钱送他进好学校,但是又想他受很好的美式教育,就在工作之余抽出时间来亲自教他。母子俩的教学场地是在厨房,时间是早晨4点多。新版《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最近由于各种机缘,做过一些深度交流。人与人最有效的交流可能建立在双方均无明确目的的基础上,漫谈的效果可能最佳。工作的时候一般做不到这样,因为不仅要有目的,而且要直达目的,否则均为无效沟通。而在这个过程中,所有的焦点都在事件的推动上,其实忽略了最关键的人本的部分。这样的漫谈做多了,会强烈感觉到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体系,这个体系中带着很久远的记忆,比如小时候的经历、原生家庭、成长中的悲欢。也带着很近的影响,比如现在的工作情况、孩子的教育、正在经历的爱恨纠葛。这些体系不是分析出来的,而是会在每一个问题上淋漓尽致地表现出出来。随便拎起一个话题,比如国内的教育,就会发现完全不同的很多看法。这些看法的出发点和终点都不同,被不同的意念、恐惧和向往所推动。有时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会朝这个方向努力,会这样选择,但完完全全听进去了,完完全全理解了,发现这选择也是天经地义。最终的选择不只是源于目前的信息,不只决定于对目前事物的认知,而是来源于已经形成、且不断形成的那个内在体系。那个体系简单顽强,这也是我们常说的“你永远也不要想去改变他人”的原因。因为你能动的就是一些小变量,比如信息的充分程度和认知方法,而加工这些的是一个根深蒂固的系统。好比一个流水线,你只能做到在起点把材料放上去,至于成品如何,你是完全不能把控的,甚至你都不能完整见到那个加工过程。这个“体系论”解释了很多东西,解释了我们选择什么人在一起生活,也解释了在生活中选择了何种道路,更别说关于孩子的教育了。
这篇文章可不是用来解释体系论的,真心是想说读书的话题,所以是个引子,是个小小的铺垫。体系也不是一经形成便不再改变的,每个体系都有吐故纳新的机制。一个人从农村到了城里生活,从国内到了国外生活,都会更新一些自己的体系。或者生活中有重大变故,比如遇到生死、财富的突然增加或减少,都会让体系受到一定的挑战,从而调整并形成新的部分。文学作品或者电影中常用的这类表现方式是战争。战争是一个很极致的变量——杀人合法化。这个时候每个亲历的人都会在其中照见自己的体系:自己相信的、热爱的、恐惧的,这种极端事件对个体的影响是摧枯拉朽的,可能瞬间就把体系重构了。比如《现代启示录》,比如《战争与和平》。但是类似战争、灾难这样的极端事件,毕竟少见。人的体系更新往往也是潜移默化的、是渐变的,而不是突变的。在这个过程中,人受到环境、时空的限制,好多因素是不可控的。这终于回到这篇文章的主题:我们为什么读书?因为这是我们在构建自己的体系时少见的可控因素。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的亲人、成长环境、际遇、遇到的人,但我们却可以自由选择读谁的书,也可以选择是吸收还是忽略作者的观点。我一直把阅读看作是和作者的对话,所以也一直喜欢批注。严格说算不上批注,只是仿佛听了一个人讲了一大段话后回应一下。有时是有共鸣的,有时是反对的,有时刚好启发自己想到了什么,也就随手写下来。我们在生活中很难遇到这样的谈话对手,刚好选择权在你,刚好他(她)一上来就跟你敞开心扉,又刚好他(她)只将思想中最有价值的部分给你看。最可贵的是,他(她)根本不在意你是否赞同,换言之,他(她)对这种交流是无所要求的,甚至不要求你一定喜欢。而且,必须加上的是,他(她)如果历经百年、千年还能来到你面前,你说,他(她)是怎样来的呢?为何那么多王公将相都淹没在了历史的烟尘中,而这本简陋的书却留下来了呢?
写书的人知道,用极致来写极致是容易些的;用平淡来写极致需要更高的功力。厨师做菜,很考验功力的倒是做豆腐。书之逐渐改变人,是用日复一日的浸润,绝不会用电光石火般的激烈。但是就有很多人,在这些平淡、细碎的阅读中,给了生命摧枯拉朽的能量,让自己的的生命有了完全不同的模样。有一套丛书,叫“我书架上的神明”,是很多学者、大家写的自己的阅读经历,谈对自己影响最大的书。这些影响最大的书有涉及治学的,也有很多是给了作者崭新的世界观和思考方向的,这种影响,持续一生。我很惭愧,读到真正可以构建自己人生观和价值观的书时,早过了孔子说的“吾十有五,而志于学“的年龄,也过了“苏老泉,二十七,始发奋,读书及”的年龄。读到这些真的打动我、让我重新思考和选择的书,其实是近年的事了。如果要列一个书单的话,大致如下:《圣经》是真的好。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书本本都好,从《白痴》到《罪与罚》到《卡拉马佐夫兄弟》,我始终不敢一次读完他的书,有点像守财奴守着金币,一定要慢慢摩挲,慢慢享用。哈代的书也是,《卡斯特桥市长》、《苔丝》、《还乡》、《无名的裘德》,都好。最喜欢的是《无名的裘德》。梭罗的《瓦尔登湖》。还有加缪,也是好得不能再好。《局外人》、《西绪弗斯神话》,都好。这样的书单可以加得很长,罗素的《幸福之路》,卡夫卡的《城堡》……很羡慕女儿,不只生活在一个物质丰富的时代,亦生活在一个可以自由选择阅读范围的时代。反观前辈,青少年时代是在书籍匮乏中度过的,黄金时代,没有遇到黄金的书籍。
好的书进到一个人的体系中,会引领人去看终极,有的人在这样仰望中看到了信仰,有的人看到了空无,有的人看到了”荒谬“,但是不管怎样,都给了一个思维方式:如果我们以终极来看现在的人生,哪些是重要的,哪些不是?世界这么大,取何者为己用,弃何者如敝履?记住什么,忘记什么?改变什么,忽略什么?这个重构的过程无需战争,无需天灾人祸,无需生死别离,但是对我们系统构建的影响,却是立竿见影的。世上多的是在一条路上狂奔的人,阅读会开凿一个回路,有的人就在狂奔中回头了。
生命的奇迹无处不在,任何一处都可以是起点,回路和转折都弥足珍贵。很喜欢杨绛先生译的兰德的《生与死》:“我双手烤着生命之火取暖……”愿这生命之火,时时有薪材,不只取暖,亦可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