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只汪。
他很小很小的时候,还只能爬,小小的眼睛都睁不开呢。于是我保护他,喂他吃饭,抱着他笑,下巴抵着他的头,软软的,柔柔的。
慢慢的,他长大了一点儿,可以自己小步走了,圆圆的眼睛水汪汪地对着我,于是我对他说,你好啊,小汪,我是没来得及起昵称,以后要多多指教了哟。他不说话,只盯着我看,不大的眼睛里只盛的下我一个人。那认真的神情,似乎是,想记住我的模样。他总喜欢趴在我脚边,黑色的鼻子凉凉的蹭着我的脚踝。我对他笑,他就腼腆地低头,他出去撒欢,我打个口哨,他便急急归来。那时候我以为他永远都不会走远,我一喊他,他便知道回家,回家啊。
后来啊,他长大了,他就试着走远,永远昂头挺胸,争强好胜的样子和那谁一样呵。我喊他,他倒也回来,依旧趴在我的脚边,只是我等他回来的时间越来越长。仍是眼睛一闪一闪的,抬头看我。我就知道他今天又遇到了许多事情,看见了世界的许多样子。于是我也笑,顺手就去摸他的头,他却站了起来,眼神闪躲,有点儿委屈。我愣了愣,而后恍然明白,我的汪,是个大孩子了呢。
我总喜欢摆弄他的手,小时候真是粉嫩,似乎一用力,就会压破。大一些了,纹路就出来,皮质也变厚了,再大一点儿,走的路多了,他的手啊,像缩小版泰山担夫饱经风霜的脸,满满的经历和时间。那时候我就知道了,他总归是要走。类似于 儿大不由娘。
后来有一天,他用极常见的石刻貔貅的蹲踞坐姿坐在我脚边。目光直直的看着远方,我不说话,他也不言语。良久,他后脚挺直,扭头看我,深深的目光,像极了小时候第一次见我,也像是,还要把我看进骨子里。我用手点一下他的黑鼻头,凉凉的。我说,去吧,要记得我养你长大,记着你在这里也有个寄身的地方。呵,寄身哟。听罢,他低头不动,委屈的样子,让我想起他小时候被别人家的汪欺负,跑回来我脚边,静静趴着,我叫他,他不理,摸他头,他不动。我蹲下去看着他,一惊,我的汪哭了呢。不是有人讲,人受委屈了,一个人的时候可以自己消化,但如果有人问你怎么了,这委屈便化为滚滚长江的眼泪,场面唏嘘堪比泄洪。汪,也一样。他对着我就开始哼唧,嘴巴上的小短毛也一抽一抽的。当真,可爱极了。我说我相信你啊,等你长大,再也没汪能欺负你了,要一直努力努力永不放弃!现在要乖哟,我麻麻说不喜欢爱哭的孩子。
那么,我的汪,愿你以后在你寄身的许多地方,都能有人在你受委屈的时候相信你,鼓励你。
我目送着他离开,告诉他别回头,我还好。
以后的许多年我都没等到他回来,我打过口哨,见过更替。时间一日日的溜,我不知道我的汪是否见到了更好的风景,最后停留的地方是否如愿,梦想实现了吗,还记得我吗。或许他在某个深夜回来过,还像从前一样回来晚了家门关了他便睡在门口。或许他曾在我的眼前走过,但是出落成了我认不出的光鲜模样,抑或落魄。
我有许多许多的不知道。
但我知道我会老去,有一天我也会死去。待到我死去了,我和汪的家就散了,这世界上便没有了汪曾经陪伴我的痕迹和气息。就如同,养我育我的人的老去和死去同样带走了我们的家存在过的证据。
我也,总是要离开的。像我的汪一样不回头的离开。
或许我会和我的汪一样,落魄或光鲜,可是那又如何呢。
我究竟不知道我的汪是否后悔过离开我的这个小怀抱。我也不知道日后我是否会后悔挣脱生养我的人的怀抱。只是谁又知道呢,那不如,后悔这码子事,明天再说?好吗好的。
是吧,生如寄,死如归。后来我们必定都会有过许多巢穴,落脚过许多城市。不知道看客您怎么想,起码现在,我觉得假期回来呆的这个巢穴是我的最初命脉。
只是我却不得不离开我的巢穴。
只是我却不得不像汪一样。
只是我却不得不说着不得不。
是年轻的不安分还是所谓的挣脱什么的枷锁呢。
需要得不到满足,本性便驱使追逐,拦不住的。
心生哀鸣,绕树三匝。
愿追梦的汪都有枝可依。
对了,如果有一天,你见到一只和我长的一样的汪,那就对他笑笑吧,那样子,他就有好多好多的勇气继续走下去了。
想起一句诗。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那小汪也从此行,江海是否也可寄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