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我在知乎上品评《笑傲江湖》的答案下看到了一条评论,原句我不记得了,但是这位知友的大致意思是希望当今时代的人都能拥有“魏晋风骨”,言下之意是大家如果能像魏晋的士人一样,风雅自若而又寡淡洒脱,世上便不再有金庸小说里那些尔虞我诈,阴险毒辣的君子小人,这样,社会和国家也一定可以变得更加美好。
在中学读书的时候,我和这位朋友的想法非常相似。那时,在我眼里,魏晋的历史杂乱无章却又波澜壮阔。在华夏历史上,这是一个漫长,分裂而又融合的时代。内部的不安和外部的压力让这个时代战乱不断,百姓困苦离散,山河破败不堪;曹操《蒿里行》的一句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深刻地描绘了一个民生凋敝的悲惨世界。但即使现实如此颓丧,国家这样疲敝,曹植在《白马篇》中依然刻画了一位来自民间的壮士游侠,并且喊出了那一句不朽的呐喊: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曹子建那腔为国建功立业的热血,也随着那声呐喊,一起融在了这篇诗作之中。从他的诗作中,我领悟了魏晋风骨的第一面:气吞山河的雄心壮志;
魏正始之后,由王弼,何晏等人引领了玄学的兴盛。《老子》,《庄子》,《周易》不断被文人雅士拿来研究,探讨,争辩和注解。一时言必玄学,语必清谈,以致谈吐虚无玄远,谈者费寝忘食。西晋王衍,极爱玄学清谈,身列三公却不与世事,终致西晋被石勒覆亡。到了东晋,玄谈非但没有降温,反而越发受到欢迎。世人皆以玄辩清谈为风尚,竞相逐名。东晋庾龢就玩笑般地说过:“若文度来,我以偏师待之;康伯来,济河焚舟。”来表达自己对清谈对手的态度。在这样老庄之学的大潮中,在各种人生虚幻的论调下,王羲之却要反其道而行之,一句:
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
让王右军驳斥了那等同生死的虚妄,明确了自己珍惜生命,在有限的时间中成就一番伟业的愿望。从他的骈文中,我看到了魏晋风骨的第二面:敬畏生死且积极用世;
与王羲之相比,陶渊明对老庄之道有着自己不同的理解,并将这些理解付诸于实践当中。他重归田园,筑室种树,灌园鬻蔬,过起了潜心农耕的生活。在他心中,书中的桃花源便是自己的理想国,脚下的三分地便是自己的醉梦乡,能够超然物外却又潜伏世间,何其怡然自得,身心自由!这样一句: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帮助五柳先生在出世入世之间作出了选择,让一切都变得那么豁然开朗。他醉心乡野,无心功名,不为五斗米折腰,教给了我魏晋风骨的第三面:回归本心的收放自如。
看到这里,魏晋风骨代表了这么多积极向上的思想和精神,我想你一定对它有了较好的印象吧。但这并不是我想诉说和阐明的。我想说的是,这所谓的风骨,其实,是对现实的一种无声抗争。少时读书,看到的只是课本上那一篇篇鞭策励志,淡泊名利的故事。成年后,真正读过史书,我才慢慢懂得那些人物背后的痛苦和挣扎。仿佛每一个个体都是矛盾的合集,在挣扎中反复推翻而又建立自己的处世原则。
曹植出身尊贵,他看不清那乱世中平民百姓的煎熬;他为自己写诗明志,在诗作中挥洒万丈豪情,想要就此开始大显身手,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无奈的是,他的出身,恰恰限制了他的理想。曹操死后,曹氏兄弟间的手足情谊瞬间转变为无尽的猜忌,曹植的手脚也被套上了无形的枷锁,终其一生无法施展半分抱负。
王羲之同样身出高门,他的挥毫泼墨,举世闻名。虽然他仿佛能看清人生的虚幻,却仍然不能摆脱名利的缠绕,作茧自缚,为声名而捆绑住了自己书写丹青的臂膀,忘记了自己建功立业的志向。他嫉恨家贫的王述比他有更大的名气和声誉,便处处为难羞辱王述,最后因嫌隙而为王述所检举,被迫称疾辞职,郁郁而终。
陶渊明也深受儒家思想熏陶,曾想要匡扶晋室,进而兼济天下。他初随桓玄勤王,而后跟随刘裕讨伐篡晋的桓玄;后来他逐渐意识到了刘裕也非真心辅助朝廷,因之心灰意冷,遂辞官归隐,以求明哲保身。这一次又一次的权力交替,让他厌倦了官场的反复无常,最终放弃了自己年轻时立下的志向。
我曾经讨厌过“竹林七贤”那消极避世,放浪形骇的待人处事态度。我也曾为他们当中那些空有一身才华,满腹经纶却不愿出山治世的人物而扼腕叹息。但当我看过史料,了解了时代背景后,心中便对他们追求张扬个性,独立精神的做法产生了由衷的钦佩。不是所有人在重压和诱惑之下还能坚守本心。嵇康做到了,阮籍,向秀,刘伶,山涛和阮咸都曾努力过,尝试着不向世俗妥协。我敬佩他们的悉心坚守,因为在我眼中,这些充满了挣扎和苦楚的坚守,才真正代表了那乱世大潮里闪耀着的光辉。这才是真正的魏晋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