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黄煊墨
高考不怎么好,更谈不上完美,但客观上,大部分人没有更好的选择。理性一点讲,这或许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了。这和老婆是一样的。
谈论一个社会制度好还是不好,而不是对与错,是一种难得的进步。对与错是一种价值判断,很大程度上不是依赖事实,而是个人的情绪、经历、背景等决定的。像我这样出身农村、通过高考改变贫穷命运的人,高考对我个人人生的意义非凡。对于韩寒这样的人来说,没有参加高考是一种幸运,高考对他而言,就是一张沾了屎的一块钱钞票。可悲的是,人类历来具备做“价值观强盗”的天赋,特别喜好用自己的价值观否定别人的价值观。从十字军东征对异教徒大杀四方,到今天高考好坏之争,甚至父母与准大学生关于读金融学还是学画画的争吵,社会无时无刻不充满价值观暴力。特别是成功人士,有着“人生导师”的光环,占据成功高地,他们的价值理念似乎更有说服力,更何况还有不少拥趸为其摇旗呐喊。不少“人生导师”从自身成功经历出发,对高考口诛笔伐,似乎是高考无用的铁证。
高考或许真的如不少“人生导师”所说的那般不堪,但它依然是中国绝大多数群体人生成长的最佳通道。“最佳”这个评价,来源于两个因素,一是高考连接一个人人生成长最重要的一个发展平台——大学;二是在公平上,高考虽不完美,但可以算是中国最公平的竞争平台。于是,大部分国人,都可以相对公平地参与高考这场竞争,有机会获得人生成长中最重要的一个平台。二十年前,高考成功几乎可以保障一个成功的人生,即便是如今,大学平台依然对人生发展的决定意义重大。没有其他哪一种通道,能够媲美高考,让那些处于社会中低层的群体如此靠近人生的成功。没有高考和上大学的成功人士们,或许是凭借的是父辈的力量,也或许真的是完全依靠自己的努力和天赋,但都不可否认,他们认为比高考更能让人成功的通道,距离大部分国人,遥不可及。
值得深思的是,普通大众,甚至底层群体对高考的否定。“大学毕业生起薪还没有搬砖的多”的评判和“上大学的我和不学无术张二狗”的故事,是否定高考、否定教育的典型。部分国人对高考的期待,依然是二十年前“考上大学,一生不愁”的包分配,但大学生一年比一年难的就业形势,普通大学生越发不堪的起薪,再加上个别“张二狗”的发迹,让普通大众对高考和大学失望至极。
我们的社会远远没有走到成熟阶段,距离稳态相去甚远。在一个非稳态时期,社会剧烈变化,各种空间、机会比较多,就像一个身着四处破洞衣服的美女,胆大者从每一个破洞都能找到一窥美色的机会。比如90年代下海的商人们,很多依靠倒卖商品而致富,但随着市场竞争的完善,“左手买右手卖”的空间越来越小。过去的十几年中,从事房地产和资源行业的商人们,都获得了极大的利润,而如今,他们必将走向一个寻租空间逐渐狭小,竞争更加充分的市场。当社会逐步走向成熟的稳态,“张二狗”们非寻常的成功之路,越发狭窄。同理,非理性的“只要考上大学,一生不愁”的模式,也必将走向末路。一个成熟的社会,大学不应该是成功的充分条件,而应该是必要条件。从普遍意义上讲(而不是只谈论韩寒和“张二狗”个别例子),“只要上了大学,人生就成功了”的现状,必将转变为“如果不上大学,人生就不可能成功”。大学从一种奢侈品,成为一种必需品,就如同饥荒时期作为奢侈品的大米,如今只是家家户户餐桌上的必需品。很抱歉,虽然这是一个好时代,高考上大学变得越来越容易;但这也是一个坏时代,竞争越发激烈,大学只不过是一张普通的入场券而已。
当下的现实困境是,大学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但未来的困境是,没有大学的标签,我们连餐厅的门都进不去。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大学在竞争中越来越没用,但却变得越来越不可或缺。
未来,每一个人都是大学生,我们求职中面对的每一个人都手握一份漂亮的大学履历,于是,决定谁上好大学和一般大学的高考,所具有的生命力,是不言而喻的。
我们应当首先确定一个事实:人与人之间基本的智力和能力,一般不会有太大的差别,决定人能否成功更重要的因素,是平台。很多人以“拼爹”来表达对官二代富二代的不齿,认为他们都是伸手要钱、坐吃山空的败家子,以此安慰自身窘迫的命运。但令大家失望的现实是,大部分官二代富二代,具备比穷二代们更优秀的能力(但不是品质),这便是源于平台。举个更容易接受的例子,被称为“天梯村”的凉山州昭觉县阿土列尔村的孩子们,在村里上小学,昭觉县城上中学,在成都上大学,已经是千难万难。与之相比,北京的小孩在实验二小上小学,在人大附中上中学,在美国上大学,并非很困难。他们都是光溜溜一无所有来到世上,智力也无太大差异,但他们最终所具备的走向成功的能力,天壤之别。所以,我们应当对那些拼了命买学区房,要把孩子送进一所名牌小学的家长们致敬。那么,名牌大学这么好的一个平台,每个人都想要,应该给谁呢?当然是能者居之,高考于是呼之欲出。所以,高考是一个争夺优质平台的竞争机制,只要资源有优劣之分,就必然存在竞争。如果大家都不喜欢高考这个词,我们可以把大学入学考试称为“矮考”,但改变不了竞争的本质。人们称毛坦厂为“炼狱”,我认为炼狱这个词很好,不必加上引号。批评者或许没有见过印度学生的奋斗,当然也没有见过那些处于战乱之中、连奋斗机会都没有的非洲穷苦国民。竞争就是如此残酷,我们不忍心看到年方二八的莘莘学子们闻鸡起舞、半夜读书,但若不如此,他们就会被残酷的竞争淘汰,沦为社会的弃子。
对于某些头脑发热的批评者们,我窃以为不齿:他们同情黎民之苦,且对黎民之苦无能为力,还要以“真理”的名义,撺掇水深火热的黎民抛弃一切,朝一个他们理想中的乌托邦痛苦前行。
竞争是必然的,因此高考也是必然的,争论的焦点,集中到如何进行高考,才尽可能无限趋向于合理。
“合理”这个词的解释是,合乎道理或事理。这个解释并不好,道理和事理更多是人们的价值观反射,往往有多个维度和角度。比如说,此前闹得沸沸扬扬的江苏湖北高考招生指标调出事件,江苏湖北家长认为孩子辛辛苦苦学习,凭什么强行割我的肉,喂要死的老鹰?贵州甘肃的家长们认为,西部办学条件太差,出于正义的道德考虑,理所应当照顾西部。两种说法孰是孰非?从不同的维度和角度看,都是合理的。高考如何考,似乎每一个人跳出来,都有一套声称可以改变中国的高考改革方案,说得都合情合理,相互之间,争得脸红脖子粗。一时之间,每个诟病高考的人都是大智慧的教育家,唯有教育部这帮行政官员,全是蠢货。当然,诸位已经看出来了,教育行政官员全是蠢货这种说法,是荒谬的。
于是,理性这个词的光辉就显现出来了。从教育行政官员的角度看,虽然现行的高考制度漏洞百出,但却是当前最能兼顾大多数人利益的方案。比如说,很多人喜欢言必称“看人家美国”,建议高考像美国一样,由学校决定录取谁。这听起来就像“高校去行政化”一样美妙,但诸位应该没有忘记的人大自主招生舞弊案,或许只是冰山一角。假使掌握公共资源的大学管理者,真的能像圣人一样自律,换位思考,出于对效率的追求,作为名牌大学校长的我肯定更愿意要北上广深综合素质更好的学生,那贵州甘肃贫困地区学生,和北上广深学生竞争,几乎没有什么机会。再比如说,应试教育应该向素质教育靠拢,那什么是素质教育呢?假使说,钢琴十级、芭蕾舞二十级、英语三十级是素质,那么,如果口哨四十级不算素质,贫困地区学生又没戏了。再比如,多次高考取平均分或者最高分,那么应该考几次呢?最好是考100次,取最高分。但谁又知道组织一次全国性高考是如何地劳民伤财呢?对于高考这种事关全国人民切身利益之事,教育行政官员们需要做出更理性的选择,就得有所取舍,即便“高校自主招生”、“素质教育”和“多次高考”听起来那么美好,但这些方案都只是看起来美好,是一部分人的美好,这些美好,没有一样比“公平公正”更重要。
基于现行的社会事实,“教育改革家”们能够撬动的,并且也是他们最应该去努力的方向,是高等教育的改革。
高考被“教育改革家”们痛批,被一些中下层人民用脚投票抛弃,被有门路的成功人士们鄙视,都是被糟糕的高等教育连累的。辛辛苦苦十几年,几千人中杀出来,认认真真学了四年,竟然学无所用,被小学毕业,不学无术的“张二狗”开大奔侮辱得体无完肤,确实让很多读书人沮丧。这其中有个人原因,但高等教育也难辞其咎。
大学教育如何改,我不懂,不便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