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位摆渡者

    文/于光荣

图片发自简书App

      自古以来,人们逐水而居,这就有了丰县太行堤河,一河十八渡口之说,徐堤口、丁堤口、于堤口、常堤口……有人说太行堤河是汉家的龙脉,因为刘邦的祖茔就在堤河南岸,于是也就成了绵延二千多年的汉文化的发源地。这一派浩瀚的大水,在大地的怀抱中终古的流着,喂养了两岸的居民,凭借这慈恩的天赋,灌溉我们的田稻,消解我们的饥渴,涤荡着历史的尘埃。

      有河地方就有桥。古时侯,人们对桥寄寓了最美好的愿望,桥就是人类一颗心走向另一颗心的一道彩虹,连结着牛郎与织女的一年相思。可是,在那个生产力低下的岁月,桥就如同一辆豪华的马车,并不是人人都能乘坐地起,于是渡口上摆渡的船儿就成了最廉价、便捷的桥。三十多年前,太行堤河上,桥是极少的,每家出行最奢侈的工具,恐怕就是骑上一辆自行车。骑自行车,如果说短途,还是很拉风的,驮着人或货物,恐怕就没那么潇洒了。去二姨家的直线距离,也就十来里地,如路经赵庄桥恐怕三十里之地,还要多。姐姐和我每次去二姨家,总会选择经过丁堤口这条最近的路线。渡口也就走进了我童年的生活。

      一处渡口,一条船,一位摆渡者,是我对渡口最初的印象,它就像一幅淡淡的乡村水墨画,伴随着一群群小鸭子和那茂盛的芦苇丛在我儿时的记忆里氤氲开来。在丁堤口摆渡的是一位年轻人,到现在我都无法理解,那位摆渡者是如何将几辆自行车摆放在一起,又船载着我们一群人,渡过这二十多米的水面的。我想将小脚丫放在水中,画出一道鱼波纹,也希望着小脚丫引来一群鱼儿啃食。这一切的美好随着年轻人进城打工而骤然停止。如同寻觅一处悠扬的琴音,正待你定睛侧耳倾听之时,琴弦崩断。曲终人不见,一片空灵。空灵中似乎飘浮着若远若近,孩童嬉戏的泼水声,那么轻柔,那么甜美,注溢着纯真的少年心事。

        前几天,外甥女的孩子满月酒,我遇到外甥女的小叔——安东哥,我们聊起自己少年时那段往事,摘桑椹、捉鱼、抱西瓜,一切都还是那么美好。得知安东哥自己驾车前来,这使我想起了,那个通往他家的那个渡口。现在生活的快节奏,家家都有小车,出行极为方便。我就开玩笑说,你再也不用坐船过来了。“你别说,那个摆渡的老者还活着,都八十多岁了”。没想到我这样一句玩笑话,让一段美好的回忆若隐若现,心事似沉还浮。

        太行堤河畔的常堤口,我生命中遇见的第二个,令我心驰神往的渡口,那是因为大姐出嫁了,嫁到了徐堤口,那是个三面环水的小村落。大姐是最疼我的,每年假期,我都要去她家小住一段时间。不单单因为大姐给我做好吃的饭菜,还因为那里有丰盈的水草,复新河与太行堤河畔泥土里弥漫着浓郁的稻花香。去徐堤口要经过常堤口的摆渡才能到达,常堤口是丰县的主河道复新河与太行堤河的交汇处,河面宽阔,蜿蜒的急流,阵阵缠绕,就直奔南阳湖去了。在那儿摆渡人是一位老者,河口的地方通常泊着一叶刻写着岁月风霜的小木舟,每每我要坐他的小船渡河时,总会看到他在这片水域里,捕鱼忙碌的身影。只要我稚嫩的声音喊出“喂……船家,我要渡河。”空旷的河谷里定会传出那浑厚的声响,“等一等,孩子”。在这个渡口,我从来是不愿意急着渡河的,它撒出的浑圆的鱼网,在空中稍稍一顿,就会砸响那清澈的河水,不一会儿白花花的小鱼儿,就蹦蹦跳跳地装进了船里。这就是他勤劳的收获,是这片水域对他的恩赐。这一处天人合一的美景,后来竟然走进了我《渔歌唱晚》的国画里。他收好网,摇着橹,驾着他那一叶扁舟,就翩然而至。系好自行车,我就踏上了他的小船,总不愿意他以最快的速度送我到对岸。他也乐意摇着小船,带我去荷花盛开的深处,折上一柄荷叶,放在头顶遮阴。我手拿一个莲蓬,在清水里荡漾,他乐呵呵的看着我,像看自家的孩子。他是从来不收孩子摆渡的钱,任凭我们在河中停留,那船桨的阵阵水花,洒在我们的身上,更浸在我的心里。到对岸时,他会送一些小鱼给我,让我去姐姐家再添一分美味的午餐。

      再后来毕业了,随着交通的便捷,我再也没有去过那个渡口,再也没有看望那位摇橹的老者。在我的记忆里,他已是一位年迈的老人,我想他早已跟随他的孩子去城里生活了,那条斑驳的小船恐怕要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然而安东哥的一句话,让我不禁感伤起来……我不敢想象他的样子,是怎样的苍老,他还能够露出往昔的笑容吗?

      终究我内心的,探访他的那份欲望,还是被燃烧起来。就在昨天那个下午,我决定驱车前往,再走一走,那个令我魂牵梦绕的渡口,看一看那位岁月的摆渡者。去常堤口的路,已是平坦干净的水泥路面,路边的风景树摇曳多姿。那条泥泞颠簸的小道,早已不见了踪影,没有多长时间就到了渡口,我把车停到路边,决定徒步走完这一段河堤。这处渡口,被政府修整的平平坦坦,没有杂草丛生的灌木林,有的只是一沟沟绿油油的红薯藤蔓。久违的小木屋出现在了我的眼前,在它的周围是一片果园,我就像一个多年流浪在外的孩子,想走进它,却早已迈不动步子。我极目搜寻着,那条小船,那位老者。隐约地听到了哗啦啦的撩水声?是他,应该是他,我终于鼓足勇气,靠近那片水域。只见一位弯腰驼背的老者,正坐在船头,拿着一支芦苇,在水里无聊地搅动着。

        他看到有人来,就慢慢地站起来,问我要过河吗?我一时语塞,不知说些什么好:“哦,哦,我就是看看。”他早已认不出那个懵懂的少年了,恐怕他也不曾想到,坐着他的小船玩耍的那个孩子,时隔多年以后,还会出现在他的面前。我蹲下身来和他攀谈起来,“还有人找你摆渡吗?”我唐突的话语,似乎触及了他的伤心之处,他有些哽咽,叹息道:“很少有人来”。“您还打鱼吗?”我关切地问。“水是多了,鱼都死完了。”说完,他扭过头去,不愿意和我搭话了。

      我多想再给这片水域一个温暖的拥抱,多想再闻一闻鱼腥的味道,你却给我一个冷漠的背影。我终于还是离开了这令人伤悲的渡口,只留下太行堤河畔最后的一位摆渡者,斯守着这一片茫茫的渡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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