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和东四北大街有不解之缘,第一次一咬牙给女友买貂绒大衣就是逛到了这里的精品店,后来看电影、看话剧、吃羊蝎子、宿醉、坐地铁中转、见到电影明星,都是在这里发生的,有时候坐在出租车里准备跨越两个区去见客户的时候,路过了东四就精神一震,觉得空气里有无比熟悉的气息。 有一段时间女友文艺心泛滥,拉着布鲁从朝阳区的青年家园搬家到了东四的小胡同里,据说是换一个郁郁葱葱的环境有利于她的漫画创作。
刚搬来的时候他们欢天喜地的逛着每条街,布鲁和女友每次血拼累了就到了胡同深处一家外国人开的咖啡馆里,真的是曲径通幽,一推开红木门,那些精心装饰的光影线条就映入眼帘,布鲁都觉得有点窘迫了,但是女友大大方方满脸欢笑大步流星地走向了吧台,点了两杯80块钱的拿铁咖啡,布鲁觉得咖啡稍微有点贵,但是品尝之后立即觉得恨不得想打赏10美金给咖啡师,绝对是上等品质的咖啡豆,良好的手法拿捏,这杯咖啡的娴熟程度,即使是那些平时假装逼格宣称星巴克是刷锅水的挑剔顾客,也会心悦诚服地赞赏。 女友是一进入小资环境就低下眉头呈现哀而不伤姿态的附庸风雅,而布鲁则是谨慎保持着糙爷们的体态,直到咖啡喝完,比一杯美酒更醉人,不得不放肆地融入其中,开始用温柔的眼神打量周围的一切,在某个话题聊完之后的沉默时间,他们都呆滞地看着玻璃窗的倒影,觉得自己气质出众,深深浅浅地回忆着以前最曼妙的瞬间。
这一天布鲁翻了一下聊天记录,发现已经和女友分手两年了,其实分手的第一秒钟布鲁就把所有的都忘了,他自己都无法相信文艺心大叔身的自己,居然有这么不要脸的品格。 每次睡前布鲁都觉得很孤独,觉得生活一团糟糕,钱没有赚到,理想也一点都没有实现,但是很可怕的是转个身就呼呼地睡着了,醒来就神清气爽地摇着手机跟真真假假的美女海阔天空地聊,笑得没心没肺的,有一次附近的人打招呼给布鲁,布鲁一不小心点开播放了自己发的语音,那一连串粗俗的爆笑让他无比嫌弃,旋即又哼着小曲开始整理房间。
去澡堂洗澡是男人的人生一大乐事,布鲁太喜欢躺在桑拿房蒙着毛巾,仿佛是在接受什么情感治疗,有一次一个喝多的醉汉一不小心摔倒了,然后在澡堂里骂骂咧咧的,澡堂老板一看是那个单身汉老顾客,赶忙打电话给他儿子,儿子轻车熟路地进来把醉汉的足底按摩帐结了,然后一边听着骂声一边扯着半裸的父亲回家去,父亲一边挣脱一边说”妈的,我有自己的业务,你少管我的事儿”。布鲁一边回着微信一边轻蔑地笑着斜看一眼,说,一群屌丝。
傍晚的时候布鲁又抽风一般地整理房间,打扫的干干净净的,把猪窝变成高档公寓。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等一会儿去咖啡馆,可以遇到前女友,并且领回家来,而且有强烈的自信和预感。 他精心表演着,抽了一根烟让自己从冷静变得更冷静.他打开手机的健康记录,矫健的步伐走向胡同深处,那个咖啡店里,一定有自己预期的故事,倘若成真,以前的种种信仰都会重新建立恢复,如果有人问他是否开心,他一定会回答生命的每一天都很开心,都是成功的。
那天咖啡店里循环播放的歌曲小众而又奇妙,是张雨生的《再见女郎》,布鲁喝完了一瓶芝华士,其实他一进门就觉得气氛不对,戏不应该是这么设置的,根本不像奇迹出现的大团圆结局应有的气息,席间他还假装等人聊电话发微信,直到芝华士四分之三下肚的时候放弃了抵抗,优雅范儿没了,开始给狐朋狗友打电话组织一个涮锅的局,扔下几张百元钞到收银台上摆摆手用英语示意不用找零了,一走出门在报刊亭买了一包中南海香烟,因为刚才不找零,所以摸遍全身没有零钱只好乖乖等着老太太缓缓地数钱找钢镚儿,天气有点冷,但是为了显示出帅气的开衫,布鲁潇洒地敞着外套,已经好几年没抽烟了,就这么没个说法的重新开始抽上,心里有一百个不乐意。
布鲁每次像这样走在街上的时候都在浮想联翩,他也不敢确定孤独是不是一个好东西,有时候忽然想到一个伤心的事情而停在一棵大树下面乘凉,有时候忽然想到一个尴尬的场面忍不住转身恍惚,就像一只蜜蜂滞空飞行。
布鲁做梦也没想过要当艺人,那天是宣传自己的新漫画,希望出版商能够首印超过两万本,版税就足够换一个好点的单反镜头了,照例在出版社插诨打科汇报工作的时候,副社长来了,很时尚儒雅的老男人,忙完工作居然组织大家去KTV,小姑娘们唱的一塌糊涂,布鲁为了阻止这么尴尬的场面就点了一首韩磊的歌开始唱,声如霹雳,状态特别好,唱完自己都吓一跳,几个妹子都被其雄性风范震住了,鼓掌又尖叫的。那天玩的很开心,也多喝了几杯,布鲁回家躺在床上晕晕的挺舒服,后来朦胧中接到副社长的电话,说明天到绿芒咖啡店商议事情。布鲁心想就算自己改变取向也得找个小点的,怎么可能呢。
第二天人模人样的坐在了咖啡店,布鲁听完副社长的话就惊呆了,昨晚唱那首歌居然是他作词的,并且有意邀请自己去录音棚试音,想做一张EP合集。
布鲁年轻的时候弹过几年吉他,也有那么一点和声基础,这些就和打篮球扔铁饼一样仅仅是小兴趣爱好,甚至主要是建立在炫耀基础上的,炫耀成本可能大于兴趣本身。当被通知自己要去做歌手的消息,布鲁半秒都不犹豫地答应了,因为相对于画画赚钱来说,他宁愿抛头露面张牙舞爪地卖力,也不想把心爱的画稿交给一些年幼无知的青年小编来审核,每次看到他们翻来翻去的布鲁都想一把夺过来稿子,在心里幻想过很多次激烈的对骂场景之后,再唯唯诺诺狗苟蝇营地用低廉价格出售着心血和笑脸。如果录音棚这事儿能成了,布鲁一秒钟也不想再做什么孤独的艺术者,他将毫无疑问的重新做人,就像一个闺中待嫁的怨妇,把条件压到最低底线。
录音棚果然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一扇透明玻璃之隔的录音师不屑地抽着烟摆弄着苹果设备,旁边坐了几个师范大学唱和声的女生,录音师示意让布鲁清唱几句自己拿手的歌试试感觉,布鲁看到麦克风前面有一首歌简谱,就试着唱了起来,刚开始还有点磕磕绊绊,到了副歌就渐渐深情起来,歌曲唱完,睁开眼看到录音师掐灭了烟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看来这当初用来装逼的识谱视唱能力,起到了极大的作用,晚饭的时候录音师亲切地讲述着自己录多少大明星连谱子都不认识,唱的也是一团糟,只好一个字一个字的录制很多轨音频,后期一点点拼接,苦不堪言,喝完第一杯酒录音师盛赞布鲁已经达到了正常的专业水平。
布鲁打车回家的一路上都很兴奋,好像钞票已经到手了一样开心雀跃,晚上睡得也和平时大不一样,每一刻都是崭新的,在这之前他以为自己看透了一切,以为这世界不会为自己做任何改变,以为所有的哲理不过是一把又一把的烟头,点着了很愉悦刺激,熄灭了怅然若失,生活依然枯燥乏味。但是这么俗气的赚钱工作,居然颠覆般改变了自己,这一瞬间他才忽然停止了开心从被窝坐起来,望望窗外的月色,发现孤独和自己毫无关系,发现那些可恶离去的女朋友一点点都不重要,如果重新选择,他宁可不认识她。
如果真的过上了热闹的生活,会不会伤害自己的漫画创作呢,布鲁已经管不了这个了,他点了一根烟,穿着内裤坐在阳台上,那是女朋友找人焊接的室内摇椅,布鲁一边晃着摇椅一边吐着烟圈,想唱歌,唱了一句害怕打扰邻居就闭嘴了,更何况马上自己唱歌就可以换成钱了,才不轻易唱呢。
布鲁打开手机,选了几张录音棚的照片晒到朋友圈里,设置权限为个别好友可见,当然,肯定包括曾经同床共枕的女友。
布鲁从不做最坏打算,凡事都往好的积极的方面去想,想着想着就失眠了,抽几根烟后更睡不着了,开始用平板电脑看莫言的《生死疲劳》,喝水不小心撒了一脖子,自嘲地笑着擦掉,旁边小锅里煮着方便面,不知道外面是几更天了,星空格外的迷离,人生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