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个年头,连衣帽间都有小团体。
不巧的是,我就是被排挤的那个。
因为我和别的衣服不同。
这件事,可能说出来你会不相信,很多时候我也在想,如果这不是真的就好了,毕竟从众比较容易得到快乐。
其实,每一件衣服都是有感知的。不仅有规律的作息,冷暖自知,也能感受到心口的律动,平常还喜欢欣赏风景…如果说有什么让他们生活不够满意的,就是他们没有谁能完整的看过四季。
当然,这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一件事是他们都有痛觉。
被踩到的鞋子会因为痛而生气,坐了一天的裤子会因为压力而头昏脑涨,洒上热咖啡的衣服也会因为被烫到而尖叫出声,当然是人类耳朵无法听到的那种频率…污渍是他们的淤青,褶皱是他们的伤疤,熨斗和洗衣机是他们心目中最棒的按摩中心。
和他们不同的当然不是因为我是衣柜里唯一的一件白色大衣,而是我有无痛症。
因为感受不到来自正常衣服生活中的压力,所以也不觉得他们口中的放松方式是一种怎样彻底的快乐。我知道,他们私下称呼我为,“那个行尸走肉”。其实我觉得也还好,除了偶尔会被同季节的衣服,尤其是那件花色的薄羽绒服,咋咋呼呼地挤兑,我对自己的生活都很满意,比如我是普通的白色,比如我也喜欢需要带我出门那几天,街上满是金色的落叶或是飘飘洒洒着亮晶晶的雪花。
作为一件大衣,没有痛觉反而会轻松很多。
2
不过说起来,我并不能理解别的衣服那些类似因为被爱,才能够从一件普通的衣服成为实现自我价值闪着光环的想法。
事情发生在昨天。主人下班回来的时间通常是衣帽间夜聊的序幕,由重新挂起来的衣服给大家讲今天的所见所闻,当然,我除外。
“年纪大了年纪大了,让我歇歇再说,让我歇歇。”黑色短袖在主人家很多年了,每次回来都得先喘很久的气再开始讲故事。
斑马纹卫衣才来没多久,很喜欢听故事,听到黑色短袖这么说,连忙上前帮忙按摩。“好羡慕你,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永远待在主人家。
鹅黄色裙子带着一系列裙子纷纷附和。
我低头皱了皱眉。这个表情正被花羽绒看在眼里,她清清嗓子,“怎么?朋友们,都看看我们高贵的白色大衣好像有话要说。”
突然被cue到的我抬起头,果然看到所有衣物都往我这里看过来,连在按摩的斑马纹卫衣都停下动作--还真是难得的引人注目啊。“怎么连新人都认识我啊,还没办法溜…我要还是一只羊就好了。”我偷偷地想着。
花羽绒打断了我的念头,“说话啊你。”
沉默半响还是开口,“我在想…难道不会觉得腻吗?我说如果永远待在这里的话…”
“听听这个不忠不义不仁不孝的小贱人。”眼看花羽绒马上就要扑过来,却被身下的长靴挡住了。
黑色短袖好像终于休息够了,在第一时间站出来讲道理,“孩子,你为什么这样想?身为一件衣服最重要的就是奉献精神,要说我们棉花一直都传承着要将全身心的温暖和无私的爱给予爱我们的人…”
“对,你这个羊毛做的根本不配和我们说话。”花羽绒又在插嘴了。
黑色短袖把周围已经吵成一团的衣服们轻轻拦下,“我当然不是针对你,你再好好想想为什么和大家不一样吧孩子。”
和别人不一样有什么不好呢?我不在乎。
毕竟除了我唯一能称为朋友的衣柜,放眼整个衣帽间根本没什么值得我去关心的。还有什么能比你不喜欢的人也不喜欢你这件事更没所谓的?这里不过只是一块小小的衣帽间罢了。
只要足够冷漠,流言就伤不到我。
3
“你怎么不睡?”衣柜睡眼惺忪地看我。
“是因为感受过疼痛才能让被爱的感受更加强烈吗?”我问衣柜,他总是在讲故事的时间睡觉。
“今天你错过了好多事情。”
衣柜是实木的,在做成柜子之前,他在树林里生活过很多年,所以他是整个衣帽间唯一看过完整四季的物品。于是所有衣服都尊称他一声大哥,大哥持宠而娇,为柜极其高冷,毕竟我经常拿他的高度和毛绒绒的我们做对比,觉得他是有高冷的资本。
不过也只有他能偶尔能施舍般的和我聊会儿天,因为据他本柜解释自己不是高冷,只是嗜睡。在多年野外的生长中,他已经习惯了长时间的睡眠。
“柜,你说…”
他昏昏沉沉,“不说,滚。”
我继续锲而不舍,“你说一件衣服,被丢弃的时候要丢在哪里去呢?”
他说,“干嘛?你是不会褪色的。那种行为害人害己。”
“不是…”
“那就行。”说完他就继续睡觉了。
我知道他指的是一个月前新来的黄色保暖内衣,没过多久她就选择在洗衣机疯狂掉色的方式来进行自我毁灭,最后被主人剪成了抹布。我唯一听她讲过的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话,“爽!”
衣柜说她可能因为长时间待在盒子里而患了抑郁症,而她英勇就义的样子让我想到了黄巾军。衣柜说,“不错啊,你还知道黄巾起义。”后来倒是我没说话了。
我只是在想,有没有再回到草原的可能。
你知道的,一件羊毛大衣曾经属于一个牧羊人,而牧羊人属于草原。可惜羊毛像草一样生生不息,小白不知道还记不记得我--他编号112的羊身上的第三茬毛。
冰果是一个与众不同的牧羊人,他的睫毛比草原的任何一位牧羊人都长,别的牧羊人都唱歌,他却给我们讲历史故事,我很喜欢听他的故事,在他身边也最久,所以他把我打理的也比任何一只羊都整洁。所以每次花羽绒不在的时候,我都尤其想念冰果,显然不耐脏的我在忙碌的主人面前并不是特别受宠爱。
也许我就快要离开了。
4
又过了几天,难得醒着的衣柜突然对我说,“可能会被送到工厂重新利用,不过主人家门口有一个爱心衣物回收站,也可能放在那里…”
“什么?”我对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表示奇怪。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希望你被送到爱心站那里,这样的话,你还是你。”
然后他又去睡了。
我懵了一会才明白,他应该回答的是我上次问他那个关于废旧衣物的问题。“什么嘛。”
其实我也看过四季,和冰果一起。
衣柜是知道的,虽然是我炫耀自己也看过四季的时候讲漏的。
“喜欢他那么让你难过的话,就别喜欢了。”
“哈哈哈,你开什么玩笑啦很难笑。”
时间就这么一点点过去,我还是只有衣柜可以聊天,但是已经很长时间没提到冰果了,可如果你问我,我还记得他的全部。衣柜睡觉的时间越来越短,他表现的越渐焦躁,而我当时只沉浸在我的回忆,毕竟对于没有娱乐项目也很少能和新人说到话的我,发呆和回忆是打发时间很好的方式,我甚至在回忆中把冰果的样子和性格描画的越渐深刻。
终于有一天,花羽绒偷偷摸摸地对我说,“有一个秘密,我只告诉你哦,你知道吗,我那天和主人去她朋友家,哇她朋友家好大,我们到处都参观了哦,衣帽间也特别大,是咱们衣柜的三倍,哦不,五倍!真的好棒,我要是能在那样的衣帽间待一次,此生无憾了…”
我打个哈欠,“这算什么秘密。”
“你别急嘛,我可能马上就能如愿了”,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看向衣柜,他难得在睡觉,“听主人说衣柜被白蚁腐蚀了,主人正打算拆掉衣柜,重做一个衣帽间呢…”
我连忙叫醒衣柜,“为什么?”
“有什么为什么,白蚁总要有一个家的。”衣柜一脸无所谓。
“你不是炫耀自己很结实,白蚁都得敬你三分吗?不是再过一百年也可以坚挺吗?”
“…”
“因为我想告诉你怎样才能回到草原。”
5
我最终被送到一个小村落,接收我和新伙伴们的是一双颤颤巍巍的手。手的主人带着我们和救助中心的人合了影,转身回到屋子。
屋里的轮椅上坐着一个女孩,旁边的凳子上还有一个男人的背对着门。
我一时晃神。
那个女孩很漂亮,笑起来带着甜甜的酒窝,“妈,冰果来了。”
我看着转过身的冰果,除了他变黑了,再也感受不到别的什么情绪波动,反而想到从前和衣柜的聊天。大部分时候都是他听我在讲冰果,有一次我问他,“衣柜,我为什么也会觉得难过和心疼?你掐我一下,我不是应该有无痛症吗?”
而他只是叹了口气,“傻瓜,你是无痛症,又不是没有感情的杀手。如果一定要说你和别的衣服有什么不一样,是你付出的感情让你变得特别吧。”
终归没有一件大衣属于草原。
可也许想念才是我所需要的陪伴吧。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