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怕疼的栾姑娘
容煜打马狂奔,不足一个时辰就回到了神武军大营。把马辔头撂给连簌,抬脚就往自己帐中走去,随口问:“她如何了?”
连簌愣了一下才想起主子问得是谁。昨夜他把人送到罪囚营后就没再理会。这时候容煜一问,却没法回话。容煜何等机敏?一个眼风丢过去,连簌忙低下头去。
“人在哪里?”容煜脸色更加不好看。
“罪囚营……”连簌不敢将自己的声音放出嗓子,含在嘴里说。
“嗯?”容煜的眼里冰寒一片。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连簌扑通一声跪下了,嘴里不住地忏悔:“殿下恕罪!属下看那姑娘咬伤了殿下,才将她发配到了罪囚营……”眼见容煜要发火,忙说:“属下有关照他们不得欺辱于她……”
容煜不等他说完,便拔脚向罪囚营走去。一边凉凉地说:“你最好祈祷姑娘没事。不然自己去领二十军棍!”
连簌想了想,不管姑娘有没有事,这二十军棍怕是跑不了了。还不如乖乖生受了,叫殿下消气。至多关照行刑的军士,叫他少用些力气就罢了。
芷薇宫里,罗帐低垂。承宠后的林贤妃云鬓松挽,媚眼如丝,懒懒靠在容烽的胸前,娇嗔道:“皇上随心所欲不要紧,若是那些士大夫知道了,却要责怪妾身以色事君,妾身要担待多少不是。”
容烽在她面颊上亲了亲,笑道:“你不说,我不说,外面怎么会知道?再说朕还没有儿子,皇嗣事大,谁又敢说什么?”一边又将她按倒。
林贤妃红了脸,轻轻将他推开一点,说道:“臣妾好好的一个族妹,差点就让皇上送人做了妾室。外头都说臣妾宠冠六宫,实在不知道臣妾为了皇上可是把家里人都得罪了呢。”
容烽哼了一声,说道:“你那个族妹,看上去清高的很,却是不懂得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我若不给她一点教训,将来放在容煜身边,怕是也不能为我所用。”
林贤妃不敢再说什么。容烽性格冷朔无情,为人最喜猜忌。她虽贵为四妃之一的贤妃,也是数年来战战兢兢赔着小心过来的。帐中窸窸窣窣方响起,就有一个身影打外面经过。贤妃恼了,斥道:“大胆!是谁?”
“回娘娘,云家二公子进了皇后的凤仪殿。”
林贤妃扭头瞧着容烽,讥笑道:“一天来两回,这姐弟俩感情什么时候这么深了?”
容烽却沉默不语。
今日早些时候,云皇后替平宁侯求了情,被皇上以后宫不得干政为由驳斥了一顿。也是和发妻赌气,他才来到贤妃宫中。若细论起来,皇后云锦才是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少年夫妻,在他谋成大业过程中助力良多。说道恩宠,皇后才是后宫之中第一人。只不过身为皇帝,他深知“制衡”两个字的道理,什么美色恩情,都不如屁股底下还没坐热的龙椅重要。
“你真是大胆了,连皇后身边都敢安插眼线。亏她还当你亲姐妹一样看待。”他眯着眼看贤妃。贤妃心头一凛,正要跪下乞罪,早被他按倒,容烽欺身上去,笑道:“哪有在床上请罪的?理他们做什么?你早早给我生下个儿子是正经……”
贤妃无法,她还要仰仗君恩。其实容烽说的没错,她只有比皇后更早的生下儿子,她才有机会抬着头踏进凤仪殿……
而在凤仪殿里,云皇后瞧着去而复返的云潇,很是生气。
平宁侯府的情她替他求过了,还遭到皇帝一顿训斥。如今还来是为了什么?因此脸上就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说到底,他不过是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庶子,她大可不必理会他的。
云潇知道自己并入不了皇后姐姐的眼。可是凤鸾歌失踪了,他慌了神。他一开始也并未打算找皇后姐姐帮忙,而是想直接找洛川王容燮的,哪知他去而复返的功夫,容燮已经离开了皇宫。
“你为何对凤家的事如此上心?”云皇后冷淡地说,“凤家是洛川王一脉,皇上初登宝座,正忌讳着呢。你可不要给我们云家招惹什么祸端。不然,我饶不了你。”
云潇的语气比她还要冷淡,说:“我也并非为了凤家。姐姐虽然位居中宫,可知凤家并非一个凤蓉?”
云皇后见他说的奇怪,便听他继续说下去:“凤疏林是铁定的洛川王一派,可是凤疏桐并不是。他为人并不结党营私,只有一个女儿顶着候府的名义嫁给了容燮。可是小弟却发现凤家还有一个女儿,堪当大任,甚至比凤蓉还要精妙几分。”
云皇后拧眉道:“凤家的几个姑娘我都是见过的。怎么不记得有像你说的这么好的?”
“小弟曾亲自得过这个凤姑娘照料。”云潇含笑道。“只是如今她却失踪了。”
“一个闺阁女儿,私见外男,已是不合规矩!”云皇后冷哂道。“我看,你是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云潇抓起一个摆在槅几上的冰翠飘花葫芦把玩了一阵,说:“我做的事极少有合规矩的。姐姐位居中宫,难道这个凤座就坐的安稳么?我刚才进来的时候,芷薇宫、芳瑕殿,甚至太后宫中都有人瞧着。别忘了,今日是姐姐的芳辰,可是皇上却去了哪里?”
云皇后面上掠过一层羞恼。然而,云潇说的极是,她这个后位,坐的也是飘摇不定。虽然有少年夫妻的情分,可是宫中鲜艳颜色越来越多,花红柳绿的,保不齐其中就有分枝斜逸。若非娘家挺妥助力,待自己年老色衰,又有什么凭持?
“如果能将凤疏桐拉过来,凭他的才干,圣上定能顺水行舟。”云潇说。
“那你要本宫如何做?”云皇后低声问,心思已有松动。
“我要借云家的隐卫一用。替我查出这位凤姑娘如今在哪。”云潇道,“我知道父亲偏疼姐姐,已将隐卫调动之权给了姐姐。”
“噤声!”云皇后低声呵斥,瞧着左右无人,才压低声音说:“云纹螭龙令,你不是有吗?”
“姐姐莫不是忘了我是云家庶子?”云潇自嘲道,“若没有姐姐的手谕,我怕是调不动云家的一兵一卒。”
云皇后叹了口气,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交给云潇,一脸冷肃地交代:“只得三日期限。三日一到,不管你有没有那位凤姑娘的消息,都要将隐卫归还。”
云潇将手谕叠好收入怀中,忽然朝皇后一笑:“圣上无子,倘若中宫产下嫡子,这皇后宝座也就不用云家隐卫扶着了。”
说完便大步踏出了凤仪殿。
神武军大营里,容煜望着眼前的人儿牙根差点咬碎。
“疼疼疼疼疼……你轻点儿行不?”凤鸾歌看着那个胡须花白的军医哆哆嗦嗦地拆着腿上的布条,不满地嘟囔着。她也十分配合着哆嗦着,实在是肉与布条黏连相粘,一揭就痛的要死:“昨天你给我包扎的呀?你是不是没有清理伤口?不然怎么化脓了呢?你这个庸医!本姑娘要是瘸了,你负责吗?”
连珠炮轰得军医老头汗都出来了。军中多是铁血铮铮的汉子,就算是削骨剔肉,也多是咬牙不吭,或者干脆扛不住晕过去。哪像这位呀,从他开始动手,嘴里就没停过。连他昨天怎么处理的伤口,怎么包扎的都给出了不同的意见:“你看看,这皮缘当时都没有对齐,这样能长好才怪!来,先给我冲洗下,把脓液冲掉”
军医没法干了。扔了布条转身对煜王拱手说:“禀殿下,这位姑娘的伤口是沾了水,才导致伤口恶化。如今要去除腐肉,微臣怕是姑娘熬不住。还请殿下将姑娘送往太医院中,另请高手医治。”
“别,我熬的住。你按我说的来。”凤鸾歌脖子一梗,生怕容煜听了他的话,将她送到太医院。不就是外伤吗?在这里,去哪都一样。
容煜看看凤鸾歌,又看看军医,咬牙对外面吩咐:“传我的话,连簌加刑二十军棍!”又对凤鸾歌说:“你就听军医的吧。”
“是要听我的。”凤鸾歌态度坚决,“我也是大夫,要不我自己来。”她不等容煜开口就一瘸一拐地去寻了火折子,点了灯烛。将云潇赠她的那柄短剑用火细细烧了,容煜见状就吩咐取酒。凤鸾歌对他挑挑眉,笑了一下,说:“这可真是个好东西。”容煜来不及说话,就惊诧地看着她手起刀落,滴滴鲜血沿着柔嫩的小腿滴下。那么怕疼的人儿,此时却是要紧牙关一声不吭了。军医则是惊诧这小女子持刀割自己的肉手还稳如泰山。只在头上闷出豆粒大小的汗珠。而谁都不知道凤鸾歌心里此时正有一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
真是太疼了!
要不是眼前这庸医,自己能遭这两遍罪?她一点一点剔除了发炎的腐肉,又重新咬牙接受了一遍烈酒的洗礼。吼道:“针!线!”
“姑娘……”军医开口叫了她一声。却被她凌厉又杀气腾腾的目光把话逼回去了。乖乖地递上了针线。凤鸾歌依旧将针在火上烤过。咬牙给自己缝了两针,打了两个外科结。细细包扎后才舒了一口气。那种新颖的打结手法军医没见过。收拾了东西要退出去时,却被凤鸾歌抓住衣角,已然是换了一副谄媚的笑颜:“老伯伯,麻烦你给我开点药……对了,刚才你要说什么来着?”
老军医看她的眼神肃然起敬,向她拱拱手,说:“今日见了姑娘的胆识与医技,老夫自愧不如。姑娘只管养伤,药石的事老夫一力承担。姑娘能不用麻沸散就行的去腐之术,连这军中汉子也没几个能顶住。老夫敬佩得很呐!”
凤鸾歌微微张口,瞪了他半响,忽然一锤床榻:“我去!有麻药你不早说!”
容煜挥退了一脸委屈的军医,扶着凤鸾歌躺下。替她擦去额头上的汗,看看那身衣服被水淋过,又被血迹染了又染,已是不能再穿了。就叫过一个侍卫低声吩咐几句。这才坐到凤鸾歌身边,含笑问道:“你的医术师从何人?”
凤鸾歌疼的直皱眉头,说:“在我家乡学的,只不过还没出师罢了。”她看着容煜,问:“你几时送我回去?”
容煜说:“你这样子能去哪里?不如把伤养好了再说。对了,今天我又去你家,发现已经没人了。要是把你一个人撂在那里,我不放心。”
凤鸾歌听了,心头一颤,没人了?难道云潇和秋水还没回去?
她却不知道昨天云潇与秋水折回山庄后,发现她失踪,便分头去行动。云潇自是寻找机会到处打听,一直无果。秋水却只能回了平宁侯府。只是候府正乱着,没人理会一个被发配到庄子上的姑娘罢了。秋水无法,只得托人半夜偷开了府门往洛川候府送信。却是因为皇后生辰,容燮夫妇一直留在皇宫内,等到回到王府,听说凤鸾歌丢了,这才忙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