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解放骑着自行车从政府大楼前经过。没熟人的时候,他还是会忍不住朝里边望一望,眼神里流露出一种落寞。
在正式退休以前,李解放先干了两届常委,后又在政协主席任上干了一届,末了还任了三年政协党组书记。相对于单位同时代的其他领导干部,李解放无论是在经历还是学历都是高过他们一筹的——李解放是六十年代的高中生,赶上那个崇拜军人的年代,高中毕业后,他就入伍当了兵;到了部队,李解放表现优异,被部队推荐上了大学,后来又提了干——回到地方后,李解放面对的是一批从中专学校分配来的学生娃子,无论是做工作还是讲话水平,李解放在心底里都觉得他们不如自己。
与李解放同班的大学同学,有人毕业后分配到了省委。和李解放一样,都起步于科员。李解放当科长的时候,他们当上了处长,当李解放还在科长任上挣扎时,他们又成了副厅长,当李解放好不容易挣脱“科长”的“魔咒”,他们却跟李解放抱怨由“厅”到“部”的“天花板”。那些学生娃娃干部,李解放为国扛枪的时候,他们还多在田里玩泥巴或者在学校捣蛋,李解放当科长的时候,他们也只是他手下的一兵,等三年、五年或者十年以后,李解放还在科长任上、在常委任上、在政协主席任上的时候,他们有些人已经在在常委、在书记、甚至在更高的领导层面上了。
要说李解放不在意,也不全是这样,李解放一开始还特别在意。看着老同学一年一变样,三年大变样,看着学生娃娃们紧追慢赶、步步超越。李解放开始时也陷入过长时间的思考甚至焦虑愤懑,也因此而情绪低迷。他想不明白,自己一个六十年代的、正儿八经的、凤毛麟角一般的正牌大学生,自己处理矛盾的能力、解决问题的水平也有公论,为什么就比不过别人上边有人,抵不过别人几句甜言蜜语,说什么为党为国选材,说什么不让普通人吃亏……
李解放现在还记得自己当时私底下跟领导抱怨,记得自己有时候故意拖宕工作,记得自己对领导刻意地视而不见…李解放记得那时候自己强烈希望自己的抵制行为能够引起领导的注意,领导们能够因此“幡然悔改”…现在想来,李解放有时候都会发自内心地一笑——自己当时多年轻(幼稚)。在一次又一次的抵制和碰撞中,李解放一而再再而三地弄得鼻青脸肿,他也算渐渐弄明白了——
李解放年龄渐老,心理也越发成熟。对于那些接受得了的或者接受不了的,看的惯或者看不惯的,李解放都会尽力去接受,即使接受不了他也能够做到不表行露色。时间久了,李解放也悟透了“说话留三分,做事做五成”的道理,“李解放不再是愣头青了”、“李解放会来事了”——领导和同事们都乐意这么说,李解放也不当回事。李解放在40来岁的时候终于升上了常委的位置,后来又换了一个常委岗位,本来希望能够有所突破,但终究没能走上一把手的关键岗位。
过了50岁以后,李解放调任政协主席。本来应该是好事,级别上又上了个台阶,但李解放自己也明白,自己的仕途算是到头了。在这后来的5年、3年,李解放常常在政协办公室和干部们扯卵谈,常常讲自己就等着退休,讲自己就想早点退休,政协干部们也都明白到了政协还能有什么奔头呢,也乐的跟李解放上班聊到下班,初一聊到十五…
真的到退的那天,李解放趁了个大清早,其实在退休前任党组书记这几年李解放已经不怎么来单位了,所以他很快就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然后,就跟自己平常常讲的那样,拍拍屁股抬脚就走了。
其实,你要说李解放真这么洒脱不在意那是骗人的,但骗谁也骗不了自己。那天走出办公室、走出政府大楼门口的时候,李解放心里空落落的,以后的时间里,李解放有时候也会忍不住骑着单车无意从政府大楼门前经过……只是,李解放把这一切都咽在肚子里,没吐出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