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的母亲2015年6月确诊胃癌晚期,当时哥哥打电话跟我说这个消息的时候是下午三点多,我在上班,正好上级来查账,我坐在办公桌前就哭了,抑制不住的悲伤,我找到主任跟他说我得回家一趟,他看出我隐忍的眼泪,问了原因,跟我说:赶紧回去,路上开车一定要注意安全。
直到现在,我依然感谢我的领导,让我在悲伤的时候依旧体会到温情。
一路飞奔着去到病房,外面已经站了很多家人,告诉我,母亲并不知道自己的情况,我必须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我擦干流了一路的眼泪,去卫生间洗了脸,才去病房看母亲。看到我回来,她很意外,笑着跟我说,也不是什么大病,你怎么就回来了,知道你忙,要好好上班,现在工作可不好找。
我笑着跟妈妈说,我就是想回来看看你。
对于母亲的病情,医生的建议是开刀手术,然后定期化疗,正好他那还有两个病人与母亲的情况是一样的,岁数也都不小了,长途跋涉去大医院对病情也不好,可以一起加点钱请北京的专家过来做手术,但是这个医保都不能报。
几个舅舅都来了,纷纷说,用最好的药,花多少钱都行,只要还有希望我们就不能放弃。
最后,母亲还是没有做手术,术前检查肺功能指标严重不达标,手术过程中极有可能肺部感染,手术床下不下得来都是问题,医生不敢冒险,我们也不敢冒险。
医生也是相熟的人,我能看出他的无能为力,告诉我们,只能保守治疗,母亲想去哪里就带她去哪里转转,不要留遗憾,能坚持到今年春节就是儿女的福气了。
我请了假,在医院陪着母亲,同病房还有一位阿姨,在做化疗,我才知道母亲住的那一层基本上都是癌症患者,那位阿姨是乳腺癌,做了手术,每月定期化疗,自手术过后已经一年多了,头发已经掉的几乎没有了,每天都在呕吐,脸上的表情尽是痛苦。
陪着母亲在医院住了一些时日。医生说,再住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不过是在浪费钱,不如回家休养,按时吃药,最重要的是保持良好的心态。
就这样,母亲出了院,我能看的出来,出院以后的母亲,精神确实还不错,催着我回去上班,不要再陪着她了。
母亲是极为传统的中国女人,而且重男轻女,她觉得女儿嫁人以后就是别人家的人了,要麻烦也得麻烦儿子,养儿就是防老的。
母亲没有读过什么书,到现在都不会写自己的名字,遇到需要写名字的地方,一律手印代替,她性子也很直,不高兴就是不高兴,会给你甩脸色,完全不会遮掩,生病的这段时间,难得温情。
后来,我跟哥哥带着母亲去了西安、去了北京,坐了飞机,看得出来她还是有些雀跃的,饭量也可以,有的时候比我吃的还多,而且一会儿就饿了。
今年的春节也快到了,母亲完全没有像医生说的生命短暂,我看到她依旧抖擞着精神,做饭洗衣样样不误,我猜母亲可能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到底得了什么病,她一直以为只是寻常胃病,看着孙子、孙女、外孙都慢慢长大,我想她应该是知足的。
看着母亲的白发,我才知道人不是慢慢老去的,只是一瞬她就垂垂老矣。
02
前些日子,跟好朋友Z聊天,Z那天下午刚下班,过来陪我,跟我说,他今天做了一件很尴尬的事情,下午打电话给老板请示文件,老板告诉他,就在刚刚,他的妻子去世了,他现在什么都不想说,所有的事情压后。
Z说他很尴尬,不知道说什么,因为说什么都没用,老板的妻子从去年开始就一直住院,听说是癌症,前前后后花了一百多万,他看着老板四十多岁的人一下子沧桑不已,心里很难过。
在面对死亡的时候,没有贫贱富贵之分,那条路都得走。
葬礼办完以后,Z的老板回来上班,处理事情依旧还如从前一般干练,没有人的时候却总是对着办公桌前的照片发呆。Z说老板以前是不喝酒的,有一次他跟着出去招待客户,老板喝醉了,哭着跟他说,最后悔、最遗憾的是,妻子在人世上最后的时间是在医院痛苦的度过,如果知道是这样的结局,一定会带着她游遍山川,吃遍美食,让她幸福的离开。
其实,有的时候,我们是知道结局的,只是不敢面对,不敢承认,过不了自己心里的坎儿,面对不了人言可畏。
我们总说,用最好的药,用最贵的药、进口药,要最好的专家整治,钱多少没关系,没有钱砸锅卖铁也要治,只要有希望,就不能放弃,哪怕是百分之一的希望。
我们不会去问那个躺在病床上的至亲至爱,他想要怎样的收梢,因为他既然躺在那里,就已经没有了权利,没有了决定手术做不做的权利,没有了决定要不要回家的权利。最坏的,如果没有遗言,连你遗体,你的家人都有权利处理,是捐还是入土还是火化。
03
医生的天职是救死扶伤,对,他们是不能见死不救的。
科技发展到今天,医学水平、医学仪器越来越先进、越来越高端,可是,面对大多数癌症,我们依旧束手无策。
美国是癌症治疗水平最高的国家。2011年,美国南加州大学副教授穆尤睿,发表了一篇轰动美国的文章----《医生选择如何离开人间?和我们普通人不一样,但那才是我们应该选择的方式》。
文章中提到:几年前,我的导师查理,经手术探查证实患了胰腺癌。负责给他做手术的医生是美国顶级专家,但查理却丝毫不为之所动。他第二天就出院了,再没迈进医院一步。他用最少的药物和治疗来控制病情,然后将经历放在了享受最后的时光上,余下的日子过得非常快乐。
穆尤睿发现,其实不只是查理,很多美国医生遭遇绝症后都作出了这样的选择。
医生们不遗余力地挽救病人的生命,可是当医生自己身患绝症时,他们选择的不是最昂贵的药和最先进的手术,而是选择了最少的治疗,他们在人生最后关头,集体选择了生活品质!
或许,这并不能说明什么,但是也能明白的告诉人们,当我们面对不可逆转、药石无效的绝症的时候,是不是该问问当事人的意见,最后的生命是在ICU浑身插着管子,闻着消毒水的味道度过,还是他还想去看看这辈子没有看过的风景,跟重要的人说一说这辈子都没有说出口的话。
我想我们该把权利还给他们。
巴金先生在病床上整整煎熬了六年,他说:“长寿是对我的折磨”。
与蓝天碧水永处……
这是萧红在尘世留下的最后一行字,那时她已口不能言,用尽全身力气写下这一行字,在香港圣士提反女校的临时救护站,与世长辞。
或许她做梦都想回去呼兰河畔那个年少时的庭院,却一直未曾回去过。
我的外公也是胃癌去世,我亲眼看着他以八十岁的高龄在医院度过了那最艰难痛苦的几个月,做了手术以后,病情开始恶化,每天吐血,最后终是离开了。
让一个人痛苦的多活十天半个月甚至几个月,就证明我们爱他吗?就能向世人证明这是我们的孝吗?曾几何时,我们的爱、我们的孝,变得如此浅薄了。
不得好死。这个词是顶恶毒的话了,发毒誓的时候会用到,骂人的时候也可能会用到。可事实上,我们竟然不知不觉就让它变成了事实,甚至是以爱的名义。
我想,如果我注定要离开,我希望我可以体面离开,还是个读书人的模样,留着我心爱的长发,穿着得体的衣服,而不是医院难看的病号服,仍然有着一股“腹有诗书气自华”的优雅,我的眉宇之间仍然能够保持一片朗月清风。我实在不希望以最狼狈的姿态离开这个我曾经深爱的世界与爱人。
04
斯蒂芬·霍金大概是世界上最著名的肌肉萎缩性侧索硬化症患者了,他曾说:“违背一个人的意愿,强迫他生存下去,这才是终极的侮辱与不尊重”。
孔子说:“孝子之事亲也,居则致其敬,养则致其乐,病则致其忧,丧则致其哀,祭则致其严。”这句话出自《孝经》。
我很喜欢那句养则致其乐。赡养父母的时候,要让他们快乐。父母健在的时候,我们要让他们快乐,只要不是关乎大是大非的大事,我们皆可顺着他们,尊敬他们,这才是最难能可贵的,而不是在他们弥留之际,用孝顺的名义,为人子女的权利决定他们最后的岁月。
我们因爱而来到这个世界上。在几十年或者百年之后终将离开,这是谁也不能改变的,这是天道,是命,我们都得认命。
既然人力无改,为什么不珍惜每一天,尽量不留遗憾。哪怕是走了,也不后悔来这一遭,即便是到了最后的时刻,依然能带着微笑,用爱与这世界作别。
六道轮回,我们终将再度重逢。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