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头一辈子就认识一个字,也因为那个字毁了一辈子。
老李头有一个小餐馆,餐馆里只有两个人,老李头和他媳妇儿王氏。老李头不识字儿,自己名字也不会写,但烧得一手好菜,买菜烧菜洗盘子全是老李头来。王氏身体不好,干不了重活儿,好歹念过几年书,负责招呼客人和收账。两个老人无子无女,日子孤苦冷清,好在小餐馆的生意虽不火爆,但也能维持生计。
那天老李头买菜回来,看见小餐馆东面的墙上用油漆涂了一个大大的圆圈,圆圈里有一个字,字还被画了叉叉。老李头不认识,叫来王氏。
“这是怎么回事啊,老婆子,这画的什么字儿,是哪个小鬼调皮画上去啊,是不是老孙家那孙子画的啊,那娃娃淘气的紧。”老李头猜测是小娃娃淘气画上去的。
“不是老孙家的娃娃,是政府,政府今天来人了,没说几句话就往上面涂油漆,那是‘拆’字,老头子,咱们的馆子要被拆掉了。”王氏带着哭腔。
“拆?政府凭什么要拆咱们的餐馆,咱们又没犯法。”老李头为人和善,可不禁起了怒气。
“政府说要修路从咱们们这过,要占掉东面的半间屋子。”王氏哭出来了,“我跟他们说不能拆,这餐馆开了几十年上百年,是祖上的基业,拆了咱们怎么生活诶。”
“他们说按一平米八百块钱来跟咱们折算,我说多少钱也不能拆,这是祖上传下来的,他们谈不成,就吓我,说政府要求你们拆就必须拆,然后就在墙上涂了字。”
“八百块?老张说修路占房起码几千块一平米,这些人是想捞油水。”老李头越发生气,“赔偿再多钱也不能让他们拆了。”
老李头很倔,他不让拆小餐馆不是因为赔偿的钱少,而是因为这餐馆传到他这里已经四代了,从他曾祖父开始,这餐馆就存在。曾经餐馆也红火过,传到他父亲那一辈,就开始没落了,餐馆规模开始变得越来越小。
老李头从父亲手里接过了餐馆,兢兢业业,后来娶了王氏,两人一起打理,勤劳平淡地过了几十年,挣得并不快,但人熟地熟还算落个自在。
老李头决定去找政府,找政府说说情,或许能救小餐馆。老李头第二天一大早就去城里找政府,在政府门口的服务窗口说找领导。窗口里的人见是一个老头,不太爱打理,就说领导不在,开会去了,让明天再来。
老李头急了,明天?明天小餐馆万一拆了就晚了。老李头说:“同志,我是来谈拆迁的。你给领导打个电话,我能等,我等他开完会。”
窗口里的人知道最近拆迁是大事,立马给打了电话,然后对老李头说:“老人家,领导开完会了,我找人带你过去。”
老李头道了谢,在一位工作人员的带领下来到了办公室,见到了领导。
“有什么事啊,老人家。”领导靠在皮椅上,端着一杯茶。茶很香,话很淡。
“领导啊,我那个小餐馆不能拆啊。我在那里生活惯了,离不开啊,房子都是祖上传下来的,要是拆了,我对不起祖宗啊。”老李头开门见山。
领导一听是这件事,稍微挺直了腰,放下茶杯。“老人家,这是上面要求的我也很为难,我也不想拆您老人家的祖业,可这路必须要修,修路是国家的大事,你不让拆,这路难道不修了吗?这可是损害国家经济发展。”领导很人性,态度诚恳,诚恳的向老李头将了一军。他心里得意洋洋,这是他拿手的好戏,什么事往国家上面一扯,问题就解决了,他料定老李头马上就会败下阵来。
“是,领导,国家的利益不能损失,发展不能耽搁,可我听说了,那路原本不经过……不经过我那小餐馆。”老李头说得没底气,他只是听常来吃饭的老王说的。老王说那路原本是从隔壁那个镇经过的,但那个镇人口多,拆迁的屋子也多,工程大,政府嫌麻烦,才从这里经过。
“经过哪里是你说了算么?是国家规定的。”领导有点生气了,又端起茶杯,但没喝,又哐的一下放了回去,溅了一圈水出来。
领导这一生气,老李头反倒有了底气,他虽然不识字,但识人,来餐馆里吃饭的人形形色色,老李头看得懂那些人情世故,他知道,领导被戳中了痛处,恼羞成怒。
“领导,是国家规定的,可国家规定的不经过我那餐馆,大家都知道。”老李头好像抓住了希望。
“你说不经过就不经过吗?我告诉你,你那餐馆铁定被拆,必须拆。”领导更加生气了,“我还有事,你先回去。告诉你,赶快收拾东西,政府给你们找住处,别耽误了拆迁。”
老李头被赶出了办公室,老李头懂人,但都是平常老百姓,他懂不了领导。他以为捉住了领导的弱点,可他想不到领导之所以占他的小餐馆,就是因为那片地方人口少,拆迁的工程量不大,最重要的是需要赔偿的人家少。他报上去的还是原来隔壁的那个镇,国家的拆迁赔偿款拨得多,修路的时候改到人口少的地方,大把的拆迁款就可以进入自己兜里。所以,老李头的小餐馆必须要被拆掉。
老李头垂头丧气的回到家,王氏问:“还要拆吗?”
“拆,小餐馆是保不住了。”老李头很灰心,“可那是祖宗留下来的啊。”
“不行。”老李头啪的一下拍在桌子上,像一头发狠的公牛,“不能让他们拆了,搭上这条命也不能让他们拆。”
老李头心意已决,所以几天后,他挡在推土离前面,张开手说:“要拆房子,先把我这把老骨头拆了。”
拆迁队的队长劝他,“老人家,何必呢,又不是全给你拆了,只拆你小半边屋子,况且政府会赔偿你,你又不损失,是不是?”
老李头不听,指着拆迁队的一群人,“我不要什么赔偿款,你们一块砖头也不能拆。”
拆迁队没有办法,怕事情闹大,拆迁队长想着先给领导汇报汇报情况再说,让领导拿个主意。
领导说,拆,必须拆,人的问题我会给你解决,你们明天就必须把房子给我拆掉。
那天夜里,李老头受了伤,手断了,是被人打的。天亮的时候,往常的客人看见小餐馆被推倒了一半,残垣断壁的。王氏扶着老李头在餐馆外面直愣愣的盯着,呆呆的,脚边放了一个包裹,包裹的拉链没拉上,露出一个信封,信封上写着“拆迁款”三个字。
老李头对王氏说:“老婆子,我们走吧。”
王氏说:“走吧,可是我们走哪里啊。”
“走到哪儿算哪儿。”
“真要走吗?走了就见不到老孙和老王他们了,还有来来往往的熟人。老孙的孙子每天的中午饭去哪儿吃,老王他们喝酒在哪儿喝,还有教书的小张,每天晚上都来吃个小菜,还有……”王氏说得哽咽了,“老头子,真要走吗?”
“走吧。”老李头回答的有气无力。
王氏扶着老李头转身走了,背着行李,一瘸一拐地走了。转身之前老李头最后看了一眼小餐馆,看到了西面的墙上也有了一个字,他认识那个字——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