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著名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
在介绍鲁迅时,谁都很难绕开这一句开场白。一方面鲁迅名字后的这“三家”高度概括了他一生的成就,另一方面也如同“三座大山”,阻隔在了鲁迅与我们之间——一个多世纪的时间隔膜、深刻的思想内涵与辛辣尖刻的文字让鲁迅的文章难读、难解,成为中学生“三怕”之一——“一怕文言文,二怕写作文,三怕周树人。”
除了怕,我们也很“爱”鲁迅一一摘抄本和考场作文中总少不了他振聋发聩的警世之语,他的“毒舌”和“吐槽”也频频被制作成表情包,在网络时代大受欢迎。
不论是被怕还是被爱、是否有“三家”或“表情包大户”的标签,鲁迅仍是鲁迅。今天不妨让我们通过鲁迅开中国现代白话文小说先河及巅峰之作一一《呐喊》,认识一个真实立体的鲁迅。
《呐喊》其书
1918年,新文化运动如火如荼地开展着,可当时的鲁迅并未投身其中。从日本归国后,他经历了办刊失败、乡人冷眼、来自当局的审查禁令、辛亥革命失败的幻灭等一系列现实和精神上的挫败,心灰意冷,与政治运动保持着距离。
这一年间的一个寻常夜晚,鲁迅照例在位于北京的绍兴会馆钞写古碑,而此刻含着寂寥的专注被迈着大步走来的钱玄同打断了,接下来的“铁窗”对话促使了《呐喊》的诞生。原来钱玄同此番前来是劝说鲁迅加入新文化运动阵营,再次执笔加入战斗中。鲁迅却回应:“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然而是从昏睡入死灭,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现在你大嚷起来,惊起了较为清醒的几个人,使这不幸的少数者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么?”
面对质疑,钱玄同说:“然而几个人既然起来,你不能说决没有毁坏这铁屋的希望。”
鲁迅听后深以为然,在1918年到1922年间陆续写下了《狂人日记》《药》等14篇白话文小说,在1923年集结成《呐喊》一书,于1923年由北京新潮社出版。甫一面世,《呐喊》便引起了文学界的轰动与赞扬,一时间洛阳纸贵。
《呐喊》描绘了辛亥革命至五四运动时期形形色色的中国底层人物,将当时中国人的国民性从几千年来的封建泥潭中打捞起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并加以辛辣地讽刺与批判。这对当时社会各界产生极大震动,强有力地推动了新文化运动和社会变革的开展。除此以外,《呐喊》中对写实主义、象征主义、浪漫主义等手法的应用,让中国现代小说在开端的同时也成熟了。
伟大的作品超越时空。一百多年过去了,我们似乎还能看到《呐喊》中人物的影子一看客、意义消解者、愚善之人……他们如同一面面历久弥新的镜子,供当下的人们反躬自省。
一把向他人也向自己的手术刀
钱玄同一句“然而几个人既然起来,你不能说决没有毁坏这铁屋的希望”点醒了在现实环境中屡受挫折、革命热情已被浇去一大半的鲁迅,他在《呐喊》的自序中写道:“然而说到希望,却是不能抹杀的,因为希望是在于将来,决不能以我之必无的证明,来折服了他之所谓可有。”
这番话背后的信念令人动容:只要呐喊便有希望,不管希望是多么的渺茫。
已“弃医从文”的鲁迅,再次拿起了“手术刀”,而这次的“手术刀”是他手中的笔,朝向的是彼时的中国国民,直指的是他们在他们身上根深蒂固的“国民性”——只有将这千百年封建历史沉淀下、寄生在国民身上的毒瘤解剖于阳光空气中,方能以血淋淋的事实警醒当权者,借他们的力量革除中国社会的病灶。
在《呐喊》这部“病历本”上,有一出事便只围上来看的麻木而凉薄的群众,有以精神胜利法蒙骗自己一生的底层农民阿Q,有一面表现出忧国而一面掩藏着私心、虚伪至极的小官僚方玄绰.....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是鲁迅写下诊断时的心情。这些“病人”形形色色,而面对这个“吃人”的社会时,都同样对自己的处境麻木不堪:他们懵懵懂懂地活着,又懵懵懂懂地死掉,对自己应有的权利一概不知而漠不关心……即便彼时辛亥革命已经完成,封建社会的荼毒仍在共和国延续,长长的辫子仍然在国民心中生长。
鲁迅“医技”精湛,针砭时弊,毫不留情,一针见血,而更难能可贵的是他不吝于将这把锋利的手术刀对准自己。如同《故乡》和《社戏》,在《一件小事》中的“我”多有着鲁迅自己的影子,眼光犀利又愤世嫉俗。而当一位拉车夫——被“我”批判的愚昧麻木的底层国民,将一位跌倒的衣衫破烂的老太太送去警局寻求帮助时,他的这一善良举动震动了“我”,让“我”自惭形秽。
鲁迅在结尾写道:“独有这一件小事,却总是浮在我眼前,有时反更分明,教我惭愧,催我自新,并且增长我的勇气和希望。”
犀利、冷峻下的希望与温情
茅盾曾这样评价《狂人日记》:“这奇文中的冷隽的句子,挺峭的文调,对照着那含蓄半吐的意义,和淡淡的象征主义的色彩,便构成了异样的风格,使人一见就感到不可言喻的悲哀的愉快。”
这种由作品引起的既悲哀又愉快的矛盾情感,是现实与审美交融的产物。《呐喊》中人物的可憎面目与悲惨人生取材于现实环境,这让文章具有了时代性、战斗性与思想性,引起人切实的悲哀;而后鲁迅为其赋上艺术加工,跌宕起伏的情节、精妙而自然的架构、蕴藉丰富的词句、回荡其间的忧思与沉痛……它们共同创造了独有的审美体验。
《狂人日记》中,鲁迅巧妙地借“狂人”——即精神病患者的身份将儒家礼教撕裂,暴露出彼时中国社会的“吃人”本质来;《药》中,“人血馒头”的意象被创造出来,深刻表现了民众的愚昧冷漠对革命进步产生的巨大阻力......
人物刻画精妙入微,行文结构富于变化,文风如匕首般简洁有力,使得《呐喊》成为一部具有巨大现实意义的艺术品,巍然矗立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中。
然而这把“手术刀”的犀利与冷酷,这座“大山”的巍峨与不可摇撼,让许多读者生畏了。殊不知,仔细品读,就会发现在《呐喊》中描绘的黑暗与卑劣中还闪烁着希望与温情。
《社戏》中,一群天真烂漫的童年玩伴带着“我”去赵庄看戏,在归途的白篷船里用火煮毛豆分而食之,鲁迅带着温柔写下:“但我吃了豆,却并没有昨夜的豆那么好。真的,一直到现在,我实在再没有吃到那夜似的好豆,——也不再看到那夜似的好戏了。”
同样是回忆童年往事的《故乡》中,月下叉猹的少年闰土至于中年被生活压得疲惫不堪,在封建礼教下显出麻木的嘴脸,而“我”却难以对他憎恶起来,只觉得彻骨的悲哀。也许是不忍让这些原本鲜活的生命被压抑至黯然失色,“我”在离开故乡时想:“希望是本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我”愿意当那先行者,召唤后来人,为闰土们创造哪怕一点点被从悲惨中拯救出来的希望。
犀利、冷峻下的希望与温情,流露的是作者心迹:对底层人民的慈悲。这份感情与对底层人民的辛辣讽刺、无情批判相混合、冲撞,让《呐喊》蓄藏着触动人心的力量。
走过风雨
浮生几何?六记悲欢。一页页泛黄的纸张之下,我望见你走过的风雨,所有的悲欢交集之处,都立着一个平静温柔的灵魂,教我于逆境中展眉,伴我悟人生是非。沈三白,我将你的风雨漂泊读了又读。
幼时记趣,我坐在院中的梧桐树下,读着你的故事,听着籁籁的落叶声。在你眼中拔山倒树而来的巨物,只不过是两只蛤蟆。纱帐一遮,但见小虫青蚊扑朔,犹如望见青云白鹤。你在沧浪亭中嬉戏,我在一方梧桐树下痴想,时隔百年,幼时的我仍能和你嗅到同一缕芬芳。
少时记乐,最不能忘却的是暖黄的灯光下,驾鹤而驰,志如鸿鹄。笔下是张载的名言:“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那时的你未经风雨的洗礼,带着最浩大的梦;那时的我,也未曾被雨打湿脊背,年少时的趣事正滋润着我的心田。
坎坷记愁,这时的我在学海中沉浮,你也经历了人生的风雨。我看见你举家食粥酒常赊;我看见连天的雨夜里你痛失所爱;我看见江阔云低,西风雁叫,而你孤灯一盏,举目无亲。再会之日,你已满目心酸,你苦笑着对我说:“也许这便是生活的常态。”悲与欢交织成诗,苦与乐相融相生。在浩荡的风雨间,不知你是否还能看清儿时的模样。我寻着你的脚步,像在追溯一个参透人生的影子,这个影子半生坎坷,但依然蹚过风雨,淡然徐行。
野游记闲,年少轻狂的沈三白,此时终于沉淀出温和宁静的模样,孤身走在路上,经过那无数的风雨:痛彻心扉的追寻、椎心泣血的叩问、涅槃重生的思考。你愈成熟、愈清醒、愈达观,洗砚鱼吞墨,烹茶鹤避烟。走过属于你的风雨,你终于在名山大川中顿悟,微笑着告慰我“老不恨流年”。
合上《浮生六记》,沈三白一生的风雨,全都化成方寸间轻薄的书页。教我悦纳悲欢离合的人生境遇,教我无惧风雨。
这一生我将与你一同走过风雨山路,坎坷艰险。但我不惧,我相信风雨尽处,必是春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