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与我有血缘至亲,我叫他作父亲的男人。不知从何时起,突然变得与我记忆中不大一样了。
二十年的时间,我终于长成了个大姑娘,他却一天天透支着他那永远回不来的青春,悉心的为我撑起一方没有风雨的天地。
虽然我们是最亲的亲人,可这二十年来我能见到他的时间,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总共加起来不会超过两年。打从我记事开始,他大部分时候都只是存在于母亲的口中。
我算了算,我和母亲口中那个父亲相处的时间早就远远超过了我所能见到他的时间。
我一边期冀着与母亲口中的那个父亲见面,可当真正看到父亲时内心里又有一丝丝的生疏和害怕。那个男人怎么与我在听完母亲的描述后在心里勾勒出的样子不一样?
我甚至觉得,母亲是不是好久没见父亲,都忘了父亲的样子了,所以才会把这个男人当成了她的丈夫,我的父亲。
我紧紧躲在母亲的身后不愿出来,却又不自觉的探出头来偷偷打量着他。胡子拉碴,头发蓬乱,浑身上下就好像沾满了灰尘。他轻轻的一个动作,我就能看到那些在阳光下翩翩飞舞的尘埃。它们都好似有意识一般朝我眼中袭来,一阵酸意过后,眼角便不自觉流出了眼泪。
是父亲最先看到我哭了,他赶忙冲了过来将我一把抱起。因为他的这一动作,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又多了好多,我赶忙将眼睛闭了起来。
他一下一下的笨拙的拍着我的背,却什么话都没有说。母亲轻刮着我的鼻子让我赶快下来,让长途奔波的父亲去休息休息。可我却好似没听到一般,又朝父亲怀中躲了躲。
虽然这个男人的样子与我想象中的有些差别,可他怀中那暖暖的味道却是我骨子深处所熟悉的。
那是我对父亲的第一次的记忆,也是我内心深处对他最深刻的记忆。
无论十年,二十年,甚至是更久的时间,我都不会忘记,不会模糊。
父亲不怎么喜欢说话,我常说他木讷,他也只是朝我笑笑,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静静坐在一旁,听我巴拉巴拉说个不停。不管我说多久,他都很愿意坐在那里听着。我想,父亲大概是把他这一生所有的耐心都用在我的身上了吧。
我与他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多,也可以说是很少,可我却觉得我与他从未生疏过。
人生之所以如此多姿多彩是因为它对未来的不确定性,你永远不会知道下一刻将会发生什么事情。你接受或是不接受都不在它的考虑范围内。
凌晨四点多,急切的手机铃声响起,我一下惊醒过来。迷迷糊糊的抓过手机只见上面显示的是我熟悉的那个号码。
我按下接听开口问道“爸,怎么了”?可手机那头却好久没说话。我刚想挂了再给他打过去的时候,那边有人出声了,可却不是我熟悉的那个声音“你是。。。”
我已经不记得我是怎么听完那通电话的,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买了票上了飞机的。我只知道在那天傍晚的时候我到了他的身边。
是他的工友给我打的电话,他在工作时突然晕了过去,工友们陪着他到医院后,等待医生检查的时候就给我打了电话。
看着床上那个仍旧昏迷着的黑黑瘦瘦的人,我一瞬间不敢相信,这,真的是我那可爱的父亲吗?他什么时候竟变成了这样。
我静静的坐在病床边,脑袋里也不知在想着什么。或许是在想怎么告诉我那柔弱的妈妈这件事,她会不会害怕,会不会撑不住?
检查报告出来了,医生来找家属说明情况。我连忙冲上去想弄清楚父亲到底怎样了。可主治医生看到我后就问“还有其他家属吗”?我颤抖的摇了摇头,说道“就我一个人”。
可医生显然没有要和我说的打算,而是催我找个其他家属过来。最好是能做主的人,我知道他的意思。
我不知道是怎么拨通母亲的电话的,直到那边一遍又一遍的喊着我的名字的时候我才回过神来。我简单的交代了父亲住院的事情,并让母亲打电话给舅舅让他过来这边的医院。
我并不希望母亲过来,不光因为她胆小,还有就是她晕车很严重,更何况这里离家又那么远,我怕她要是过来会撑不住的。
可第二天早上,她和舅舅他们就一起来到了医院。我仔细盯着她,她的精神不太好,面色也很苍白,我不敢和母亲说话,因为我不知道要怎么去安慰她。
二十年来,我还从未感受过这种慌张。我和他们一起来到医生办公室,可母亲却突然拉过我,示意我去看顾父亲去。
我一想,对啊,万一父亲醒了,总得有个人守着啊,我连忙冲回了病房。
一直到中午时间,母亲他们才又回到病房里,我小声问母亲父亲病情的事情,母亲轻轻拍着我的背说道“没什么大事,就是要动个手术,你别担心”。
我虽然还想问仔细到底什么原因引起的昏迷,可看母亲那副摇摇欲坠的样子,我又不敢问了,赶忙扶着她到一旁坐下。
手术安排得很快,就在当天晚上,父亲便被推进了手术室。母亲就那样静静的坐在手术室外的长凳上等着,面上没有露出一丝慌乱与害怕。
我还从不知道我那胆小柔弱的母亲竟也会有这样坚强的一面。从那时起,我便明白了一件事:人,生而是坚强的。要不然,又怎么去面对人生的苦难呢!
而母亲之所以可以柔弱,是因为她身后有一座可以为她扛起一切苦难的大山。有了那座山,她便可以肆无忌惮的柔弱。可当那座大山倒了,她生来的坚强便又显现了出来。
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愿意为你负重前行罢了。
回想过去这二十年来,我又何尝不是躲在那座名为父亲的山下,享受着那般平静美好的生活。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现在的父亲与我幼时记忆里的那个父亲会有这么大的差别了。他将一切的风雨一个人独自挡下,却将我和母亲保护得好好的。
他鬓间的白发,满布皱纹的面庞,粗糙的大手,微弯的脊背。无一不是这二十年的风风雨雨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迹。
父亲其实并没有变,而是我变了,从蹒跚学步开始到会独立走了再到会跑了。我与他的距离也越来越远,他所要操的心也越来越多。
他还是他,而我却不再是我了。
我的每一次变化,都会在他身上加诸各种岁月的印迹。我的每一步成长,都意味着他需要为我挡住更多的风雨。
他就像大山那样永远耸立在我身后,默默的为我付出,却又没有一句言语。
父亲出院了,手术很成功。自那以后母亲每天都会跟在父亲身边,陪他散步,看花看草看星星看月亮,看天上变幻无常的云朵。
我也找了份离家特别近的工作,每天一下班都会挤到他们中间陪他们一起散步,聊天。
也许是曾经差点失去,所以现在才更害怕失去。以前也想飞得更高更远,想去寻找自己的天地,不想做被拽着线的风筝。可现在才明白,他们才是我要找的天地,无论去到哪里,认识多少人,只有有他们在的地方才是家。
风筝只有被线拉着才能飞高,剪断了线,它便再也飞不起来了。
也许你永远不会明白对生活那种无力的挣扎有多么让人愤怒,但我希望你永远不用明白。
愿所有人都会被岁月温柔以待,愿生活不再有那么多的磨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