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十八岁公历生日后开始吸烟的,也就是说我从没有越过未成年人禁止吸烟的红线。
为此我感到略微的耻辱。
因为很多男孩是在十五六岁就开始了。记得那会儿我在课间上厕所之前总是要深吸一口气,再急匆匆地冲进去,尽快完事儿。因为除了刺鼻的氨气和硫化氢以外,充斥着整个厕所的就是香烟那股让人闻起来作呕的味道,不知道是否是多重气体共同作用下的功效。
“每上一次厕所,你的生命就会减少一天了吧。”
我调侃道。
此外我没有在很早抽烟的原因还来自于我的父亲,他是个不会替别人着想的粗糙的中年男子,每当我清早起来在轻微感冒的状态下艰难地吞咽着面条时,他总是自在地在我身旁点起一支“玉溪”或者是“中华”,那股令人难堪的气味这项艰难的任务进行起来更加尴尬。
我一向以为,我对父亲的态度从厌恶转变到怨恨,实际上是我对香烟的怨恨从中做的祟。
但不管怎么说,现在的我是抽烟的了。
我认识的一个女孩也抽,她的名字叫做张子裕。
与我印象中大多数厌恶抽烟的女孩子不同,她倒是十分洒脱,先是看着她父亲抽,然后学着抽,最后爱上抽。
抽烟不同于抽大麻,大麻能致幻,而香烟却让你更加清醒,两者的共同点只是都会上瘾罢了。
张子裕的烟瘾很大,每每见到我总是将话题朝那个方向引,当她自己掏出来点上或者我递给她一支点上后,我们才能惬意地聊其他的东西。
我称之为“香烟的艺术”。
“你们男的是不是一听说女孩抽烟就给这女孩下定义了呢?”
张子裕左手食指与中指夹持着一支“云烟”,用睥睨的眼神看着我,漫不经心地问。
“个别乳臭未干的这么想吧。”
我深吸一口气,将尼古丁运输到肺部。
“你觉得呢?”
“我?我不介意,反而很欣赏。因为除了你,几乎没异性会赞同我抽烟,更别提陪我一起了。”
她笑了,以至于引起一阵不太激烈的咳嗽。
“我妈也抽烟,我最初与我爸持同样态度:她必须得戒了。”我说。
“那你现在呢?”
“我现在能理解她了,只是偶尔会叮嘱她少抽一点。”
张子裕倚靠着柱子,没说话,只是吸烟。
“毕竟从某个不大靠谱的生理学研究表明,香烟对女孩的伤害更大。”我说。
“嗯。”她欲言又止。
“据另一项研究表明,”我吞吐着烟雾,“每抽一支烟,你的生命的长度会缩短七分钟左右的时间。”
“但都是胡说八道!”我说。
她再一次笑起来,笑得更激烈了,然后不停地咳嗽。
我也学着她一起咳嗽。
“我个人认为,吸烟是一种哲学。”
“什么哲学?”她笑停了,转过来看着我。
“我也不清楚,也许是找到一种慢性自杀的方式,在使自己身心得到满足的同时,消逝自己无意义的时光。”
“我也觉得人生蛮没意思,上好的青春尚且这样,何况以后呢?”她满脸平静地望着远方,将腿也放到她坐的那块细长的区域上,她的腿纤细且长,整个人活像一座充满艺术感的雕塑。
“如果有一天,我被诊断出肺癌或者什么不治之症,我会选择放弃治疗。”我接着说。
“为什么?就那么死了?”她惊讶地转过头来看我。
“毫无意义嘛,该死总得死。像我这种有种强烈感受想要结束自己生命又不敢选择轻生的方式来对我的身体和身边的人造成难以忍耐的痛苦的人,这是最好的结果了。”我一本正经地与她对视。
她无语。
“这就好比是一个学生费劲脑汁也无法解答出试卷上的问题,又不敢提前交卷,只好一边假装不停地思考而另一边又一门心思地等着收卷的铃声那样。”
她深吸一口气,将手里的那支将要燃到泡沫端口的烟扔到地上,踩扁了。
“你可真是个怪人!”她用看UFO的神情看我。
喝酒对于我也是一门艺术。
我开始喝酒比开始吸烟要早上十几年,大约在我四五岁的年纪第一次尝到酒精的味道:超市里的试尝葡萄酒。后来都回到院子里,才被爸妈发现我的脸红得如同成熟的桑葚。
但我没醉,醉了就不会记得那时喝过酒了。
常同我喝酒的人还是张子裕,但我不想在这里多讲,因为很多次她在醉得不省人事时,尚且还坚持自己回家,于是没什么好写的,同时我很敬佩她。
我想提和一个不知名的女孩喝酒的事。
这么一说我的这本所谓的小说作品中出现的角色大多都是女孩,一者是因为我念文科专业,向来男多女少;二者则是我只乐意仔细观察女孩,很少注意关于同性的神情或是动作,这是基因决定的,其次,我所认识的几乎所有同性的一天的基本构成元素就这么几个:睡觉,游戏,电影,而且他们大多都是单身汉。恕我实在找不到觉得富有诗意的东西。
那晚我都已经睡下了,忽然枕头下手机屏幕亮起,并伴随着高频率的震动,我拿过来一看,是一个视频聊天请求。
我没注意是谁,就接受了,因为大概是个女孩。
视频那头是一张似乎刚刚哭过的脸,“我想喝酒。”向下弯的嘴一字一顿地说。
我本想假装网络不好,挂掉,然后喝上一杯温吞吞的牛奶,再次回到温暖的被窝里,但还是不争气地问了一句:“咋了?”
“我想喝酒,你陪我吗?”
“你在哪里?”
“校门口。”
“等着。”
“好。”
我随意在身上套上一层用于保暖的衣裤,抱着艳遇的心态催促着自己的脚步,很快地来到了校门口。
中途遇到在抱怨表演节目分配不公的武术社社员。
“舞蹈社真是养了45个闲人!”其中一个矮个子小声地抱怨。
我感到十分滑稽。
校门外,一个瘦小的身体蜷缩着蹲在花坛旁边,凌冽的风似拿着长枪冲锋的骑士,从她身边疾驰而去。
我真不敢想象如果我拒绝了她,或者是答应下来而放了鸽子会造成什么样难以挽回的后果,万幸的是,这次我没有爽约。
“我来了。”我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背。
她站起身子,正对着我,忽然抱紧了我。
她把脸埋在我怀里痛快地哭着,之所以用痛快这个形容词,是因为一股温热的液体透过了我的羽绒服,透过了我穿在里面贴身的长袖衬衫,一直到达我的胸口。
“干嘛要哭呢,咱不是喝酒么?”我将双手展开,无处安放。
没有回应,除了“呜呜”的委屈的哭声。
大约五分钟后,哭声渐渐止住了。我趁机将她稍稍推离了我的身体,因为我的衣服的一小块面积湿透了,这时我才真的体会到“女人是水做的”这句话。
曹雪芹一定与我有同样的经历才能写出那样有趣的话。
我站在原地,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走啊,咱喝酒。”还是“我送你到宿舍楼下吧”。
女生低着头,沉默着。
又在寒风中站了半晌,期间没有半个路人经过,只有呼号着的风从我们之间的小缝隙穿过,我的胸口冷极了。
“喝酒啊。”
我听到一个和小猫一样的轻声细语,大概和桑格格在《小时候》中第一次遇到王香丽时后者发出的声音那样。
“那走着!”
我们两个素不相识的人相对着坐在一家深夜烧烤大排档前,老板很热心地招呼我们。墙壁上写着“备战高考,请勿打扰”的字样。
我点了一定数量的牛肉串和各式蔬菜,叫老板拿过来一箱“雪花”啤酒。
“敞开喝吧。”我打开两瓶,递到她面前,做出一副请便的手势。
“嗯。”她轻轻地点头,似乎不大情愿。
“别客气,我会付钱的。”
“嗯。”
“你喜欢吃肉吗?我特喜欢!”
“嗯。”
“你……”
“嗯。”
我放弃了挑起话头的机会,因为我发现我无论说什么都只会得到“嗯”的回复。
我开始自顾自地饮酒,抽烟。
在时而闪烁的白色灯光下,我打量着这个女孩的模样:标致的瓜子脸,大眼睛,耳朵上端呈精灵状竖起两个尖,左边眼角下方有一颗小痣。标准的美人相。
我欣赏女人的哭相,虽然作为一个有道德的男人不应该让女人哭,但我对那种眼角呈红色,人中处有从鼻子里流出的泪水,楚楚可怜的样子没有丝毫的抵抗力。
恕我无法用文字描述出那种感觉,请诸君仔细观察生活,自己探寻吧。
我为和这样的女生一起在深夜的大排档里相对饮酒而感到幸运,尽管男女主角没有一句台词。
最后她喝得烂醉如泥,恶毒的咒骂完全取代了先前的沉默。
我听得出来,她骂的是一个负心的男人。
声音渐渐大起来,周围的食客都认为坐在她对面的我,就是她所诅咒的男人。
如果我生在金庸先生的小说里,我愿意竭尽毕生武艺,帮她杀掉这个男人。
可惜这是个法制的社会,我对武学也一窍不通。
我仅仅只能做一个旁观者而已,我又为此感到悲哀。
引用一句我曾经写过的短篇小说里的话语:
“自认为我的标签是所有事情的旁观者,冷眼旁观所有的事情,无论成败与我无关。在旁观中能看到笑的人并能分析他为什么笑,看到哭的人也能分析他为什么哭。但有的事情是属于我自己的,于是我尽力地逃出去,并用一个傀儡扎成我自己的样子,看他与旁人的对白,我能知道他所有的对错,但也让他替我带走了所有的快乐和悲伤。于是慢慢地就失去了自己的情感,无论快乐悲伤都只是一闪而过,无论成败都与我无关。”
我向老板付了钱,搀扶着这个女生向外面走。老板向我投来艳羡的目光,但被一旁的老板娘朝着后脑勺狠狠地拍了一掌。
也许所有的男人都会和这个老板一样,渴望搀扶着这样年轻动人的,最好是不省人事的少女的躯体,我得为他辩解,这真的只是最简单的非条件反射。
在回去的路上,女孩咕噜咕噜的声音响个不停,我担心她将晚上所吃的食物和所饮的酒一起吐到我的衣服上,但我心里似乎并不排斥。
“我忍不住了……”女孩低语着。
我将她搀扶到一颗行道树前,她对着地上干燥的土壤咕噜咕噜地一吐而尽,我在旁边为她拿着纸。
女孩蹲在树前,干呕着,这画面十分狼狈。
有时候我急切盼望着,能像她这样喝得不省人事儿必须由别人来帮我处理喝醉后的一切麻烦事,这样也许能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醒来后感受剧烈的头疼,并鉴定出真心对待我的某人。
但遗憾的是,正如我所说,我从四五岁开始饮酒,从来没醉过。
印象中我喝得最接近醉的一次是到了连平行线都看成相交线的地步,但我的大脑始终清醒地能做出几十乘以几十的算数题。
她虚弱得像个孩子,我没费太大力气就将她再次搀扶起来,继续朝着学校走去。
我忽然意识到我不知道她所住的宿舍楼号,与之同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的还有学校严禁酗酒的规定。
于是我将她搀扶到学校附近的私营小旅馆里,在与室友联系制定好我夜不归宿的对策后,用身份证开了一间单人间。
在将她如同烂泥一般的身体放到床上后,我收到了李垠的消息。
“磊,在吗?”
“在的。”我坐在地上,休息我酸疼的肩膀。
“我适应了新的学校了,你呢?有不适应的地方吗?”
“没什么问题,你得对我的适应能力有足够的信心。”我点燃一支“玉溪”,吞吐着烟雾。
“可以开视频吗?”
“这,不大好吧,我室友都睡了。”
“那有什么关系,不会打扰他们的。”
“我们这里都关灯了。”
“那去阳台吧,应该有光?”
“没,我寝室的对面是足球场。”
“……”
恕我撒了谎,我实在没有胆量让她知道我单独和一具几乎没有意识的年轻姑娘的躯体共处在同一空间里。
为什么?不知道。
总之很排斥。
我用一个接着一个谎言骗过了她,最终她悻悻地向我道了晚安,一切又归于平静。
我看着瘫在床上的陌生女孩,她的鼻腔发出低低的呼噜声。
如果说我当时没有萌生一点点邪念,那我绝对是撒谎了,我不是一个撒谎成性的人,我得承认我脑中有一个小人以一种狂热的态度催促我与她共度春宵,我差一点丧失了理智。
但我终于还是放弃了,第一是受到道德的制止,第二是慑于法律对性侵案处罚力度。
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
我将女孩的身体扶正,并尽可能不让自己的视线接触她的胸部、大腿和女生的特有部位,用被子将她的身躯扎扎实实地覆盖住。
处理好这一切后,我从衣柜里将备用的被子铺在地板上,躺上去,裹成一个春卷状。
将手机设定好明天六点的闹钟,闭上眼睛睡去。
在啤酒的香味和烟的呛鼻的气味大面积覆盖之间,我嗅到了一丝年轻女人的芬芳。
在朦胧间,我做了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