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张其华和何晓峰都是从永顺县芙蓉镇走出来的大学生，他们五、六岁就在一起玩泥巴，打群架。他们一同考进县民族中学，然后一起考上了大学，张其华家庭条件不太好，就选择了离家较近的中南财经大学，学了金融专业，何晓峰本身天资聪颖，加上当年高考超常发挥，考上了同济大学。不过错听班主任强烈推荐选了高分子材料专业，后来学了一半发现根本不喜欢，一度要退学，被他父亲以跳河威逼浑浑噩噩读完了四年。

芙蓉镇原名王村，被一部叫《芙蓉镇》的电影吵成了中国第一代网红景点，后来因为芙蓉镇这个名字太火，干脆改了名。

张其华的父母比较老实本分，多年来一直务农，家里的日子时好时坏。何晓峰的父母比较会折腾，当王村刚兴起旅游的时候，就开始改了家里临街的房子做生意，卖西兰卡普、卖米豆腐，什么卖的好就卖什么，即便是整个小镇都开始做同样的生意的时候，他家的原始积累早已完成，已经购置了很多门面收租，事业也开始升级为开小旅馆和餐馆了。

张其华家里的收入不高，家里的几亩田收成，基本只能保证一家人日常生活。他考虑的比较长远，为了给自己攒学费，很早开始就去何晓峰家帮忙，无论是帮忙卖工艺品还是在饭店做服务员，他都非常勤快。何晓峰的父母非常喜欢这个从小就眉清目秀，礼貌讲究的小男孩，一直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对待。何晓峰更是恨不得把张其华天天按在家里陪自己，那个年代刚好计划生育，很多家庭都不敢多生，孩子们都寂寞的很。

何晓峰的母亲尤其喜欢张其华，经常做他喜欢的饭菜，有时候明明他已经在家吃过饭，都要让何晓峰喊来家里再加点餐，何晓峰虽然比张大一岁，但是他更像个弟弟一样喜欢天天粘着张。

芙蓉镇的人气是一天比一天旺，镇上的青苔石板路，被旅游的人们踩的光溜溜的，晚上在夜光下像碎镜片一样闪闪的。

从镇上的小学快毕业后，他俩都去了县里读初中，何晓峰的家里干脆在县里也开了一家餐馆，一来让两兄弟有个地方吃住不愁；二来，学校周边餐馆的生意也比较好做，他们家的餐饮已经有一定规模，有了开多家店铺的精力。为了方便他们出行，晓峰的父亲还给他们俩一人买了一台凤凰牌自行车，这在当年的永顺县，已经是学生的高配了。

哥俩虽然不在一个班，也不同姓，很多同学还是误以为这是对亲兄弟。

每年的暑假，两人回到镇上，依旧是厮混在一起，你帮我家锄地，我到你家端盘子，空闲一起写作业，一起在瀑布、土司行宫那些游客们流连忘返的地方嬉闹。

两个人的成绩都不赖，张其华更努力一些，成绩一直比较靠前。何晓峰的成绩不太稳定，时好时差。两个人还弄了个秘密的小诗社，整了个笔名“星辰”。一起写诗作文，到处投稿，虽然当时主要是学校广播社采纳他们的稿件，二人也热血沸腾的把这一股子文学激情延续到了高中毕业。

一晃就是高二的暑假，张其华和何晓峰都没回镇上，假期边给餐馆帮忙边上学校的暑假补习班。每天晚上两人都帮忙把餐饮的剩菜剩饭分在不同的潲水桶，整理好放在街边，方便第二天清晨收潲水的老人过来拿，经常弄到晚上十一、二点。

一天晚上，两人收拾完准备上楼洗澡睡觉，洗完澡张其华突然想起潲水桶的盖子好像忘了盖上，于是下楼去看看。开门的时候，放潲水桶的角落似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瘦小的人影，在一个潲水桶里翻来翻去。听到门开，矮小瘦弱的身影落荒而逃，消失在阴暗的街灯里。张其华还没来得及喊一声，只是隐隐约约看到似乎还有个小马尾。

第二天，张其华把这个事情告诉何晓峰，晓峰毫不在意的说“我之前也见过，问了店里的伙计，据说是个要饭的女孩子，和奶奶住在县城的某个角落，可能是哪个桥洞，也可能是哪个遗弃的房子。”

“那为什么要去翻潲水桶呢？”

“家里是贫困户吧，她奶奶身体不好，做些布鞋卖，收入肯定是不高的，家徒四壁啊，经常吃不饱吧，所以有时候会在很晚去翻潲水桶，找些吃的。我也见过她翻桶子，还想送点吃的给她，但是人就不要啊，挺可怜的。”

张其华听到这里，内心就像刀子割一样，虽然他是一个天生乐观的人，即便自己家里条件也不好，但是还没觉得有这么难过，而且还遇到了善良的何晓峰一家大好人，简直是老天爷的赐福。虽然以后还得非常努力才有可能改变自己的生活，因为晓峰家也不是他一直的港湾；可这个女孩的经历，无疑是非常悲惨的，她要改变自己的人生，真是不知道要经过怎样的挣扎啊。

“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在上学吗？”

“听说姓陈，其他我就不知道了”

“那没人能帮帮他们吗？”

“帮不上啊，除了连扶贫办的领导送的救济物，其他人的她们一概不收。”

“唉，真可怜啊”

“别想那么多了，她们有她们的想法，或许她们这样觉得自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