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伸懒腰,终于从那冻得要死的冰柜里出来了。我看到自己躺在偌大的灵堂里,面容煞白、嘴唇鲜红。我暗自摆了个流汗的表情,一定是仪容整理师对我下手太猛,粉底打了太厚,口红涂的太艳。
平时里我就不喜欢浓妆淡抹,不知道等下来瞻仰我遗容的人会不会被吓到。灵堂里都是黄色的菊花,等下我一定要去找老王问问,平日里知道我喜欢粉粉嫩嫩的玫瑰花,竟然在我死了都不舍得给我买一束玫瑰花 ,真是气人。
灵堂正中央挂的是我在28岁生日时拍的一套写真照片,想不到刚刚拿到照片就用在了这里,真是合适啊。
我四处走走逛逛,不对,是飘飘逛逛,这种感觉真是好极了。终于可以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大摇大摆、随心所欲的乱晃。生前有着社交恐惧症的我从来不喜欢去热闹人多的地方,总是会感觉到无所适从,从来都不敢在公共场所发表自己的意见,一直扮演着一个倾听者、仰望者。
这殡仪馆的选址还不错的,绿植覆盖大,红花绿树相称得宜,空气新鲜,飞鸟栖息。一点也没有阴森诡异的感觉,想到晚上要一个人睡在这灵堂里,也不觉得害怕了。
我坐在自己的灵床上面,翘着二郎腿看看来祭拜我的都是些啥人。爸爸和叔叔在外面接待那些我只见过一面两面的客人,他们要么是生意上的客户,要么是饭桌上的酒肉朋友,低着头安慰着两句就和认识的熟人攀谈去了,也许这是我给他们提供的又一个谈生意的场所吧,只要有利可图,谁在乎拉关系谈判的场所呢?
真无聊啊,看了半天都是我平日懒得搭理的人。
“乐乐啊,乐乐,你这年纪轻轻的怎么就走了啊,我都多少年没有见到你了啊,再见你竟然是在这种地方,你真是叫我心疼啊。”
循声望去,泪眼婆娑,是爷爷家的邻居刘妈妈,从小在爷爷家长大的我,很喜欢刘妈妈,曾经还以为刘妈妈是我的亲妈妈,我自己的妈妈一星期才回来一次,见到妈妈总是喜欢往刘妈妈身后躲起来,稚嫩生涩的拽着刘妈妈的衣襟不撒手。后来,爷爷也搬了家,和刘妈妈几乎断了联系。
前段时间,爷爷还在念叨说碰到刘妈妈了,刘妈妈还和爷爷打趣说:“乐乐结婚的时候一定要请我去咧,乐乐小时候我还是当过她的妈妈呢!”谁知,等来的竟然是我的噩耗,年近28岁的我出车祸身亡。
我看着刘妈妈哭得声嘶力竭,我一步一步的走向她,想要挽起她的手臂,却穿过了她的身体,我现在开始憎恨自己,活着的时候都是在应付没用的社交,从来没有去真正的关心那些和我没有任何利益关系的人,我开始后悔,如果我知道我将会这么快结束自己的生命,我一定会精打细算的过好每一天每一分钟,我还没有和老王去雪后的紫荆城走一走,还没有去漠河小木屋里住一晚烤着火聊着天,我还没有实现用自己的钱为爸爸买一辆车的愿望啊,也还没有实现和父母一年出去旅游两次的诺言啊,我突然好恨把我撞倒在地的肇事司机,可我更狠自己,恨我浪费光阴,总是想着时间还多并不着急,可惜现在为时已晚啊。
就在我悔恨不已的时候,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手捧着粉嫩玫瑰花向我的灵堂坚定的走过来。
老王来了。
一向傻缺又缺根茎的老王今天穿着西装打着领带,脚底踩着我送给他的皮鞋,擦得铮亮铮亮。当时买这双鞋的时候他还嫌弃我说:“我都穿不惯这种鞋,又贵又费劲啊还要假装正经。拿去都可以给你买10支口红了”我一巴掌拍在他胸口:“用我的钱买的,你还瞎叨叨什么啊,别想用我的钱给我买口红,傻缺,看我小拳拳锤你胸口......”“你这哪里是小拳拳啊,你是天马流星拳,我躲我躲...”
老王轻轻将鲜花放在我的枕边,温柔的看着我,一如往常看着我睡觉的眼神。
“乐乐,我们的新房已经装修好了,都是按照你喜欢的样子,客厅有你喜欢的大长桌,是你喜欢的古棕色,你知道有多大吗?够你在上面打滚,你可以在这里看书写文字练字画画做手工。还有一个小吧台,你明明不会喝酒还要假装有情调,坐在吧台你可以欣赏到湖景以及远处的小山伴夕阳,你说你要在这里将你钟爱的雪碧倒在漂亮的玻璃杯里,轻轻摇晃,假装微醺。你说你要练好散打将来才会有力气和我打架,我给你挂了一个沙包,以后我要是将你惹生气了你就可以拿它出气,哈哈,我是不是很聪明啊,你快夸我啊。还有,我们说好的阳台不晾晒衣服,要给你搭建一个小窝,你可以窝在这里打游戏看书看风景。现在,我都做到了哦。”
可是,乐乐你食言了,你第一次放我鸽子呀乐乐,我在新房里等你等了一夜,新房里都是粉粉嫩嫩的颜色,是你最喜欢的花瓣,只要你推开门,你就可以看到我,我为你准备的新家,我为你准备的求婚。我假想了一次又一次你推开门的情形,你会大笑你会愣住你会满脸泪水。我唯一没想到的是你竟然没有来,乐乐,你竟然没有来。
我一遍一遍的拨打你的手机,都是无人接听。在我打了37个电话的时候,我接到爸爸的电话,说你在人民医院抢救,我愣在地上动弹不得,我想飞到你的身边,可是我动不了,全身软的没有一丝力气,手抖心抖,我爬到卫生间将头塞在马桶里强迫自己清醒过来。那一刻我感觉自己要被撕裂的一样的痛。乐乐,我真没用,好不容易支撑自己走到楼下,发现没有带车钥匙,我想回去拿车钥匙,发现自己连门钥匙也没带。
乐乐,我不相信这是真的,乐乐,你是骗子,乐乐,乐乐。
看着低声嘶吼努力控制情绪的老王,上下滚动的喉结咽下一字一句的深情。我多想再抱抱他,一向淡然的老王,在我面前第一次露出了情绪失控的样子,这是两年以来,我第一次看到。就算我再胡闹,他总是一副云淡风轻欠揍的表情,还打趣我说:“你到底气啥啊?我的宝宝该不会被气傻了吧?歪,妖妖灵吗?我媳妇气傻了!”
老王握着我的手,套上他买给我的钻戒。
“乐乐”老王突然大吼一声,你给我起来,你给我起来,我求求你起来好不好,不要再闹了。老王崩溃的跪倒在我的灵床前,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握紧的双拳深深陷进手掌心中,是一抹红血印,是一道相思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