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所以在写这篇文章之前，几乎花了大半天时间回忆过去一年发生的事情。
去年是我本命年。
中国好像一直都有本命年不吉利，犯太岁，无喜必有祸的说法。
我们家母上大人很当回事，一早就备下了红内衣红袜子之类的，叮嘱我除夕晚上一定得穿上辟邪。我朋友小牙签也很当回事，特意去查了哪天祭太岁，让我那天去白云观拜一下求个符什么的。
我自己没当回事。自从10年前去云南被一个假大师骗了钱之后，我就再也不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了。于是我跟小牙签说：“有什么好拜的，爱拼才会赢知道不？”至于母上大人买的辟邪之物，我也没穿。
这几年流行一个很洋气的词：至暗时刻。
至暗时刻，是用来形容人生中那些很丧、很背、很不顺的状态的。但是我觉得这个词不太准确，要真的是至暗时刻，那么经历过之后，喝杯奶茶就能续命满血复活了。事实上，那种很丧、很背、很不顺的状态常常会持续很久，有时候，久到不确定会不会结束。所以，我觉得叫至暗时光，可能更加贴切一些。
我人生中的至暗时光，是从本命年开始的。
1
那天晚上，我约了小牙签去三里屯3.3大厦的辣府吃火锅。
这家店，我还在三里屯上班那几年就经常光顾。
我是个火锅爱好者，他们家食材新鲜，锅底有滋有味，是我的心头好。
所以，结账时那个小个子服务员跟我说系统出了问题不能线上支付，我也没在意，掏出信用卡让他刷卡。
刷了大概五六次吧，都是支付失败。
我还是没在意，又掏出另外一张借记卡，说要不然你再试试这张。
结果还是不行，小个子也有点急，拿着POS机说您等会，我去前台找别人看看。
然后他就拿着我的卡走了，过一会儿回来说成功了。
两天之后的清晨，我睁开眼打开手机准备刷朋友圈。先弹出来的是几条半夜ATM取款的短信通知。
三笔分别3000人民币，还有一笔2500，总共是11500。
前一天我刚买了理财，卡里只留了11505当做日常花销。还给我剩了5块钱，呵呵。
然后给银行客服打了电话冻结完银行卡，就去报案了。
花了2个多小时做笔录，问的很细，光是打印出来让我按手印的立案文件就有十几页。
当时还有另外一个大叔也在报案，家里被撬了，特着急的问：能抓着小偷么？
我其实也很想问：我这钱能追回来吗？
警察同志态度特别好，对我跟大叔语重心长的说：“我劝你们回去之后该换门锁换门锁，该换银行卡换银行卡。以后也得注意保护自己的财产安全。不要出了问题了，着急了。解决不了，就埋怨社会。要从自身加强防范。
好吧。
一天之后，手机上又出现一笔19800的信用卡盗刷记录。当然，那个时候我已经通知银行换卡了，所以贼没有刷卡成功。
但是也基本锁定了问题出在哪儿。这几年在外消费，我都首选线上支付，借记卡和信用卡同时出现，只有一次：辣府。
我挺高兴，以为能破案了。于是又去了一趟派出所。
花了一个多小时重新补录案情，然后人家跟我说：“您最好自己去那家店认一下人，确认了是谁，要是能再发现他作案当然就更好了，然后我们再去抓人。”
这中间还有很多言语往来，我就不详细写了，因为我这人比较怂，怕写出来触怒谁。
当然我也没去辣府认人，因为我觉得抓贼不属于我的专业范畴，没那个金刚钻儿我就不去揽那个瓷器活儿了。
后来忍不住发了个朋友圈，有人以为我开玩笑，还问我说这是真事么。我说您要看立案记录么？我这儿攒了20页了。
案子一直没破，不过我给自己买了个财产险，觉得安心了很多。
其实，那个时候，我已经感觉到至暗时光程序开始加载了。
2
我以前说过，从2007年开始就在网上写耽美小说。虽然比不上那些大IP，但是签约了一家台湾出版社，收入一直也算稳定。soho这一年多，靠着线上分成、版税还有偶尔接一些文案项目，也还能保持温饱。
我签约的那家出版社，断断续续的合作将近10年了，就连和我一直对接的女孩，我也认识她5年多了。
所以，2018年春节，当这家出版社负责和我对接的女孩特别不好意思的跟我表示“春节财务结算的慢，可能要过完年再给你打款”的时候，我很痛快的同意了。毕竟，合作那么多年，他们从来没有拖欠过分成收益和版税。
那笔钱，包括线上分成和一部小说的版税，共计24万。
春节前，我把所有存款买了一年期到2019年2月的理财产品，账户里只留下5000块活期。我当时想“反正节后版税就到账了呀”，然后又用信用卡买了一部新的MacBook Pro给自己当新年礼物。
以前旅行，碰到过几回骗子，每次都是我朋友小牙签最先警觉的。我比她虚长几岁，她却一天到晚教育我“防人之心不可无。”
小牙签说得对。可很多时候，我还是习惯性的喜欢把人先往好处想，生怕误会了谁。所以那一次，我也不曾预想过万一他们拖欠了，我该怎么办。
然后，春节过去了。钱，迟迟没有到账。
然后，3月份了，负责和我对接的女孩不再接我电话，她说她离职了，出版社要倒了，这事她也管不了。
然后，我认识的其它几个作者也被多多少少拖欠了收益。我们被这个出版社封了号，连作者后台都登录不进去。
然后，等到4月底，有人说别熬着了，起诉走法律程序吧。但是这家公司的主体在台湾，到底怎么起诉大家都是一头雾水。
最后，委托了台湾那边的律师起诉。
3
那段时间，我的收入几乎为0。
就算有人找我写文案，我也不想接，静不下心来。
一天到晚就想着：为什么啊？为什么骗人啊？到底还能信谁啊？
有点钻牛角尖儿了，怎么也走不出那个死胡同。
我是短发，但是从春节之后，就没再剪发。
后来一直给我理发的发型师忍不住发微信问我：“你这是打算须发啊？”
我说最近丧。他说那更应该剪个头去去晦气。
最后我也没去，不想出门，也不想花钱。
无论谁找我吃饭，我都一律找辙推掉了。
如果是很熟的朋友，我担心自己绷不住去跟人家倒苦水，不想把自己搞得像个祥林嫂似的。
不熟的人，也实在没力气再去强颜欢笑。
还是宅在家里自己舔舐悲伤吧。
我的人生中，好像还从没有这么缺钱过。
以前念书时，我就给杂志社报社投稿，算是手头比较宽裕的。后来工作了，也挺顺利。所以一直大手大脚惯了。
可是那段时间过得真是拮据，咖啡不敢喝了，外卖不敢叫了，就连月底的电话费账单，都能让我崩溃。
但是之前的信用卡账单不能不还，全款还不起，就申请了分期。
给母上大人的生活费也不能拖欠，这事我没敢告诉她，怕她着急。
当时手头的5000块真不够我应对那么多支出的。
熬了一个月，真的没办法了，我跟小牙签开口借钱。
我记得很清楚，我说你能借我2万块钱吗。
她连原因都没等我解释，就说好，你账号告诉我。
从我张嘴，到她转账，不到1分钟。
第二个月我又跟她借钱，还是这样，什么也没问，直接转账。
不瞒你们说，就连今年夏天去东北自驾的旅费，都是小牙签出的。
后来我半开玩笑的跟她说：姐这辈子就算谁也不信，也会信你。
当时我还被卷在人生雾霾里，说这话的时候，心情很复杂。
但是小牙签秒回了一个翻白眼的表情，说你可拉倒吧。
我俩平常的互动基本都是互怼，所以没想到我第一次说这么真情实感的话，她竟然这么回复。
但是这份情义我记在心上了。真的，我挺感动的。
事情过去之后，我跟几个特别要好的朋友说起这事儿，他们不约而同的都埋怨我说：“你咋不早说，早说谁不能帮你啊？”
怎么说呢，我可能内心世界一直都比较复古吧，总觉得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所以求人相助时总是慎之又慎。说白了还是心太重了。
4
至暗时光并没有很快过去。
四五月份的时候，我甚至觉得我过不去这个坎儿了。
清明节去给家人扫墓，墓地在房山那边。
那条路我至少开了五六回了吧，而且还开着导航，但是就是特别莫名其妙的，那天我把车开上了逆行车道。
那是一条封闭式的快速路，没法直接并到原来的车道去。
当时车上还坐着我们家母上大人。对向开过来的司机看着我的车都一脸惊诧，然后打方向盘紧急避让。
我也害怕，手脚都发软了，不仅仅是因为这个事故，而是当时心里有个想法：怎么倒霉事都让我赶上了？
后来趁着车少的时候掉了头，总算没有真的出事。
但是我真的怕了，怕我的至暗时光永远不会结束。
那段时间，觉得自己已经是抑郁症的状态了。
不敢听到数字，只要一听到数字，我就会想起被欠的钱，心里就发紧。
不敢看书，怕看到戳心的句子承受不住。
一天到晚看喜剧片，开始笑，笑着笑着就觉得丧。
不想工作，公众号也不怎么写了，我的文风应该属于有点幽默的那种，但是心里乱糟糟的，丧得不行，真的幽默不起来。
天天转发锦鲤，甚至劝小牙签改名小锦鲤，想把朋友变成祥瑞。
当时我每天差不多有四五个小时在研究星座。以前我从来不看这东西，也不懂。但是那阵子着魔了。看了A老师的占卜，又去看B老师，每个老师说的还不一样，所以每次看完了，觉得更崩溃。但是又忍不住不去看。
对了，微博会员里那个星座运势最丧，几乎就没好话，这个星逆行完了那个星逆行。
5
说回我们那个一起起诉的官司，后来胜诉了。但是钱还是没追回来。只好认倒霉。
开庭那天，我特意跑去中关村一家咖啡馆等消息。因为不敢在家，怕母上大人发现什么端倪，我觉得她那么大岁数，受不起这种打击，所以一直瞒的天衣无缝。以至于最后事情全部结束告诉她的时候，她很诧异说我怎么一点也没看出来你不开心。
嗯，我的演技真的还挺不错的。
那天，咖啡馆里有面镜子，我扫了一眼镜子，发现我特么竟然胖成那样儿了！
很惊悚，那几个月喝不起咖啡就喝便宜的奶茶，科学研究不是证实了么，糖确实可以使人感到愉悦。
有时候我一天能喝四五杯，奶茶对我的作用相当于百忧解（一种抗抑郁药）了。
当时身体状况变差是可以感知到的。
首先，我的记忆力变得很差。我这人以前可以做到过目不忘，给我一串数字，扫两眼就能背下来，哪天哪个时间点发生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也都能完全复述出来。我们出门旅行一天花了多少钱根本不用记账，我能准确无误的记在脑子里。经常有人问我你旅行时候的事情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嗯，是真的像个活体备忘录似的可以记住。
但是那阵子我什么都忘，前一分钟说过的话，后一分钟就记不住了，很恐怖。
而且走路都变得气喘，你想想，都胖到140斤了，能不气喘么。
透过咖啡馆的镜子，我看到自己就像一颗已经过期变质，随时会爆炸的鱼丸。
很难看的样子。
6
也是那天，觉得不能再这样了。
不能因为已经发生并且无法挽回的事情再去影响现在的生活。
然后，我开始减肥。花了3个月时间吧，到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减了30斤体重。
然后，我跟小牙签去了一趟长白山，看了天池，心里觉得豁然了一些。
然后，开始重新工作，重新赚钱，但是学着不再大手大脚。
以前，欠的朋友聚会也陆续在补上了，会坦诚的说过去经历的事情，收获很多“你怎么不和我们说”的抱怨，觉得挺温暖的。
其实，到现在我也不能真的确定我的至暗时光已经过去了。
比如，上星期在澳大利亚旅行，乖乖停在路上等红灯，就莫名其妙被人家追了尾。好在只刮了指甲盖大小的一点漆，又买了保险，就高高兴兴的放走了那对明显也是出来旅行的女孩。
同一天，蹲在地上拍照，又被立在旁边的三脚架砸破了头，伸手一摸出血了，把我和小牙签吓得够呛。蹲了一会没事，就肿着个大包继续玩。
不是说人生就是在爬坡么。所以有站在山顶一览众山小的时候，必然也有站在山下埋头前行的时候。
所以，只要不蹲在山脚下停滞不前，始终一直走一直走，无论早晚，总是能爬到山顶的吧。
用一部电影里的台词结束这篇文章吧：时间，会带来惊喜。只要我们肯认真地，有希望地，走过每一天。
我想，结束至暗时光的唯一方式，也是我们认真地，有希望地，走过每一天。
“ 生命有裂缝，才会有阳光照进来 ”
猫左先生：一个带有喜剧色彩的悲剧人物，吃饭专家，十八线摄影爱好者，严肃型段子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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