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想一下,如果我们作为曾国藩的老弟,经常听他说你应该这样读书,这样交友,这样做人,会是什么感受呢?是我的话一定会很烦他,翰林很了不起吗?他的兄弟其实也有这样的情绪。
“四弟之信三叶,语语平实。责我待人不恕,甚为切当。谓月月书信徒以空言责弟辈,却又不能实有好消息,令堂上阅兄之书,疑弟辈粗俗庸碌,使弟辈无地可容云云。此数语,兄读之不觉汗下。”老弟的不满让曾氏愧竦异常。那曾氏是如何化解兄弟间的嫌隙的呢?他的策略是把话讲开,从自我反省切入,再扩展到把道理讲通。“我去年曾与九弟闲谈,云为人子者,若使父母见得我好些,谓诸兄弟俱不及我,这便是不孝;若使族党称道我好些,谓诸兄弟俱不如我,这便是不弟。何也?盖使父母心中有贤愚之分,使族党口中有贤愚之分,则必其平日有讨好底意思,暗用机计,使自己得好名声,而使其兄弟得坏名声,必其后日之嫌隙由此而生也。。。。。。今四弟之所责我者,正是此道理,我所以读之汗下。但愿兄弟五人,各各明白这道理,彼此互相原谅。兄以弟得坏名为忧,弟以兄得好名为快。兄不能使弟尽道得令名,是兄之罪;弟不能使兄尽道得令名,是弟之罪。若各各如此存心,则亿万年无纤芥之嫌矣。”这话说得如此通透,大气,诚恳,老弟想必也不好再说什么了。这让我想到了费孝通先生提出的处理不同文明的方针:“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这实在可以称得上是一种处理人与人,国与国,社会与社会,文明与文明之间矛盾冲突的东方智慧了。
老弟提出想外出读书,曾氏是极力赞成的。“乡间无朋友,实是第一恨事。不惟无益,且大有损。习俗染人,所谓与鲍鱼处,亦与之俱化也。”但他一再强调一定要找好的老师,否则将不但无益,反而可能被损友带坏。
六弟提到自己读《礼记》茫然无知,最终放弃。曾氏又开始了一大段的学习指导。“穷经必专一经,不可泛骛。读经以研寻义理为本,考据名物为末。读经有一耐字诀。一句不通,不看下句;今日不通,明日再读;今年不精,明年再读。此所谓耐也。读史之法,莫妙于设身处地。每看一处,如我便与当时之人酬酢笑语于其间。不必人人皆能记也,但记一人,则恍如接其人;不必事事皆能记也,但记一事,则恍如亲其事。经以穷理,史以考事。舍此二者,更别无学矣。” 盖自西汉以至于今,识字之儒约有三途:曰义理之学,曰考据之学,曰词章之学。各执一途,互相诋毁。兄之私意,以为义理之学最大。义理明则躬行有要而经济有本。词章之学,亦所以发挥义理者也。考据之学,吾无取焉矣。此三途者,皆从事经史,各有门径。吾以为欲读经史,但当研究义理,则心一而不纷。是故经则专守一经,史则专熟一代,读经史则专主义理。此皆守约之道,确乎不可易者也。 若夫经史而外,诸子百家,汗牛充栋。或欲阅之,但当读一人之专集,不当东翻西阅。如读昌黎集,则目之所见,耳之所闻,无非昌黎。以为天地间,除昌黎集而外,更别无书也。此一集未读完,断断不换他集,亦专字诀也。六弟谨记之。读经、读史、读专集、讲义理之学,此有志者万不可易者也。圣人复起,必从吾言矣。然此亦仅为有大志者言之。”简言之,就是要专注。读经典要专注于一本,读历史要专注于一代,读文集要专注于一家。这是曾氏一贯的认知。这一点其实值得现在的人们好好的反思一下。现在人们长时间沉浸在碎片化的阅读中,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成效极小。碎片化阅读的价值在于填补知识体系的漏洞和追踪最新的认知动向,它的价值基于你大脑中已经具备了结构化的系统知识。否则,碎片化的阅读只会犹如风中的青烟,转眼间就消逝无形。对于初涉科研的新人而言,亦是如此。
到道光23年,曾氏呆在京城已经是第4年了。这3年多时间应该说是他自我蜕变的关键阶段,他内心的自信也随着增长了。“兄少时天分不甚低,厥后日与庸鄙者处,全无所闻,窍被茅塞久矣。及乙未到京后,始有志学诗古文并作字之法,亦洎无良友。近年得一二良友,知有所谓经学者、经济者,有所谓躬行实践者,始知范、韩可学而至也,马迁、韩愈亦可学而至也,程、朱亦可学而至也。慨然思尽涤前日之污,以为更生之人,以为父母之肖子,以为诸弟之先导。”他现在已经非常自信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再现历代先贤的功业了。于他个人而言,在心理认知层面,这确实是一个质的的飞跃了。心理建设是推动个人成长的关键一环。正向的自我认同会推动个人不断地朝着好的方向持续迈进。而这种自我的心理认同则源自把当下的每一件事都尽量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