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转转头,打量了屋子一周,看见了墙角的花丫头。见男人一直盯住自己的脸看,花丫头有些恼。她从小就不喜欢别人盯住自己的脸看。转过头去,说道:“再别看了。”男人知趣的转过头,盯住房梁发呆。过了一会儿,男人猛地坐起,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子 。摸到伤疤,接着哈哈大笑起来。花丫头被他笑得心里发毛,扔过几件衣服和裤子,说:“我伺候了你七天,你现在好了,打哪儿来,往哪儿回去吧。”男人笑笑,接过衣服穿上。男人身材高大,异常壮实,身上的疙瘩肉一块一块的,在油灯下闪出光泽。劁猪匠的衣服穿在男人身上有些显小,不过将就着也就穿了。花丫头看着穿好衣服的男人,恍惚了一下,似乎劁猪匠又回来了。
男人穿好衣服,站在屋里冲花丫头深深一拜,朗声道:“大嫂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不过,我暂时没地方去,还望大嫂能够再收留几日。”
男人说话文绉绉,和崔半仙有些像。花丫头听罢连忙摇头,说道:“不行不行,我家里没男人,留不得你,别人说闲话呢。你赶紧走吧。”说完,又觉得这深更半夜的,把人赶出去也不合乎礼数。犹豫片刻,说:“你今晚待过去,明天天不亮你就走。”
男人又拜了拜,连声感谢。花丫头端来烧馍馍,又切了一小盘猪肉,放在桌上说:“你这几天都没吃东西,我家里只有这些了,你吃吧。”男人闻到肉味,喉咙咕噜了几下,说声谢谢,就用手抓着吃了起来。花丫头赶紧递上筷子,男人却不接。没几下子,风卷残云一般把肉和馍馍吃了个干净,就着碗呼噜呼噜喝起水来。
花丫头看男人吃饭的样子和劁猪匠很像。劁猪匠吃饭的时候也特别急,似乎有人跟他抢似的。劁猪匠曾经给她说过,他小小的时候爹妈就没了,他有一段时间就是到处要的吃的,弄点吃的不容易,还有其他小要吃子和他抢,后来碰见个老劁猪匠,无儿无女,就把他收下了,劁猪的手艺也是跟那个老劁猪匠学会的。虽然不要饭了,但吃饭的习惯还是改不了,老劁猪匠为这打了他好多次,还是改不过来。
男人喝过水,再次向花丫头道谢。花丫头指着炕的那一头说:“本来想你柴房睡去呢,这天又冷死个人,柴房没法架火。家里就这一个炕,你就躺那边吧。晚上定定睡,不许过来。”男人笑道:“大嫂救我性命,就好似我的再生父母,我决计不会做出那等禽兽之事。我就去睡柴房吧。”说吧就要走。
花丫头叫住男人,说:“算了,就睡炕上吧。我还有几句话要问你。”男人坐回炕沿,说道:“大嫂尽管问,在下绝对照实回答。”
花丫头问道:“你是哪扎的人,叫啥名字?咋跑我家猪圈里来了。你脖子上的伤是谁给你烫下的。”
男人回答:“我乃后山熊家沟人士,名叫熊大春。去年山中雨水稀少,颗粒无收,无以度日,只好前来乞讨。路遇强人,被劫去了衣服。经过这里,又遇村里孩童的放炮仗,一个不留神被炮仗炸中后颈,后来就不知道了。”
花丫头有些疑惑,问道:“我咋没听说过个熊家沟啊,在山里哪扎呢,你家还有人没?”
熊大春答道:“进山约四五十里,有处山洼,因村里熊姓人居多,称熊家沟。村里不常与外界来往,外界知晓的不多。家中老母年前去世,已无他人。”
“也是个苦命人。”花丫头心中暗暗叹道。
两人你问我答说了许久,熊大春倒是知无不言,花丫头虽然疑惑颇多,却也不好再问。问到最后,熊大春问花丫头:“大嫂总说自己是一个人,敢问大嫂是既已成家,夫婿又在何处?”
花丫头叹了一声,说道:“我男人六年前进山被熊给舔了,回来没几日就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熊大春一惊,急声问:“敢问大哥出事是否在六年前的十月份?”
花丫头也一愣,说道:“对,就是十月。庄上崔立志说秋天的黄羊肥了,约他去打,结果去就被熊舔了。怎么,你知道?”
熊大春顿了顿,说:“听村里人说起过。望大嫂节哀。”
花丫头说:“唉!过去六年了,也不想了。我还想是不是我命太硬,把我男人给克死了。”
熊大春连声说道:“非也非也,大嫂心地善良,菩萨般的心肠,也许大哥命中就有这一劫吧。”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花丫头用粗布包裹了几个烧馍馍,又把最后的一点儿猪肉放进去一起包上,递给熊大春,说:“我一个寡妇,不好留你,你往山下去吧。再过几日就开春了,你找个活计了好好干,要舍得出力气,只要你肯干,主家子会对你好的,也比你要饭强上许多。”
熊大春冲花丫头跪下了,邦邦邦磕了三个头,说道:“大恩不言谢,大嫂的恩情我记着,有机会必定相报。”
花丫头挥挥手,说:“啥报不报的,快走吧,再不走天就亮了,别被人看见了。”
熊大春哎了一声,拿着小包袱,往山下走去。
到了晚上,花丫头喂过猪就早早睡下了。几天没好好睡上一觉,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睡着睡着,做起了梦。梦见她在山下,劁猪匠在山头冲着她笑。正笑着,突然一头大熊在劁猪匠身后人立而起,劁猪匠想逃,却被大熊双掌攫住不能动弹,大熊伸出长长的长满倒刺的舌头,对着劁猪匠的脸就舔了下去,劁猪匠滚下山来,花丫头去看,劁猪匠的脸血肉模糊的,忽然又变成熊大春的脸,咧嘴笑着。
花丫头惊叫一声坐起,身上已经被汗水浸透。自劁猪匠死后,她梦见过劁猪匠好几次,但都是日常情形。还是第一次梦见劁猪匠的死状,还是如此的真实。
“砰砰砰”,有人敲门。花丫头披上件衣服出门,问是谁。门外人小声说:“大嫂开门,我是熊大春。”花丫头打开门,熊大春说:“我想了想,大嫂独身一人,生活起来多有不便。我家中无人,如果大嫂同意,我愿帮大嫂干活,大嫂也会稍微轻松一些。大嫂对外就说我是你远方亲戚,自此我们姐弟相称,想必外人也不会多说闲话的。”花丫头自然不同意。熊大春见说不动花丫头,索性扑通跪下了。说道:“大嫂如不答应,我就跪死在这,反正我这条命是大嫂救的,不如就还给大嫂吧。”花丫头没办法,只好让熊大春进了屋。争执半天,熊大春坚持要在她这里替她干活。花丫头只好同意。熊大春也不顾天气寒冷,搬了卷草席就到柴房睡去了。任花丫头怎么说也不去炕上睡,花丫头也只好又搬来两床被子给铺上。
熊大春就在花丫头家里住了下来。有邻居见了问,花丫头就说是山里的远方弟兄,逃荒逃出来的。邻居见熊大春器宇轩昂,眉目堂堂的,也不像什么坏人,也就没说什么。毕竟,花丫头的长相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这么亮豁的男人,也不会找到她这里来。
过了些日子,熊大春收拾柴房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小木匣。里面放着一把形状奇特的刀片,还有些其他的工具。熊大春问花丫头是什么,花丫头说这是劁猪匠用了的劁猪刀。熊大春对劁猪这个活计很好奇。缠着花丫头问劁猪是怎么个样子。
花丫头没劁过猪,只见过几次。劁猪匠劁猪的时候,先把一个四条腿的木凳子倒立过,然后抓过猪崽,将猪崽的四个蹄子绑在木凳子子上。接着用劁猪刀在小猪的下腹划一个小口子,掏出两个小猪蛋,再割断小猪蛋筋膜,拿风干的羊肠线扎住断口,手一松,筋膜就缩回小猪腹中。最后在小口子处抹点酒,猪就劁完了。
熊大春听罢跃跃欲试,花丫头自然不肯。最后实在磨不过,正巧年前母猪下的猪崽也都长大了些,到要劁的时候了,花丫头答应熊大春可以试一个。
花丫头在旁边,熊大春按照花丫头的指点劁猪。熊大春手底下很巧,一些技巧,花丫头稍微说一下就知道了。花丫头看着熊大春劁猪的样子和劁猪匠很像,手底下也特别麻利。而且,让花丫头奇怪的还有一个,原来劁猪匠劁猪的时候,小猪崽子总要挣扎个没完,碰到力气大的,绑四个蹄子就得半天。而在熊大春手里,小猪崽丝毫不挣扎,跟一只温顺的家猫一样,乖乖躺在木凳子子上,任凭熊大春折腾,连叫唤都不叫唤一声。
小猪很快就劁完了,抖着腿一蹦一跳的回母猪跟前。花丫头见熊大春做的不错,就又让他劁了几只。原以为是那只猪崽子不会叫,结果熊大春劁了好几只都是这样。花丫头注意到,熊大春抓过猪崽子,嘴里念叨念叨,小猪崽就乖了。
花丫头问:“你跟猪崽子说什么呢?它们咋就不动弹了。”
熊大春笑着说:“我说让它们别动来着。”
花丫头纳闷道:“你说它们能听懂?”
熊大春说:“能听懂。”
花丫头说:“你就哄我。”
时间到了二月下旬的一天傍晚,熊大春干完活,对花丫头说要出去一趟。花丫头问他去哪,他说白天捡柴的时候,看见一个野兔子窝,他趁黑去掏个兔子。花丫头让他别走远了,别又碰到熊了。熊大春笑着说:“现在天还没暖和,熊都在地窝子里睡着呢。”花丫头嗔怪一声,说:“就你知道,小心些总不是坏事。”
熊大春很快翻过一道山梁,来到一个稍微平些的坡上。看四周无人,清了清喉咙,发出一声清啸。不一会儿,一道黑影从山坡下快速蹿来,蹲坐在熊大春面前。
熊大春见黑影坐定,露出笑容,拱手作了个揖,朗声道:“贤弟!好久不见。”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