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这条狗

接到老猪的电话,我刚下夜班,在租房刷牙准备睡觉,手忙脚乱的接通时,指尖上的水都没甩干,只能在睡衣上快速蹭几下。

“喂?”

“你好,请问你是王子明的……”

靠!甜美女优?“老猪不是吧,又开了房没钱给?”我嘴里的牙膏泡沫乱飞:“美女,你看他身上什么值钱直接掳了去,甭客气啊!实在不行,割个肾也可以,反正那家伙荷尔蒙过剩。”

对方好像半天才拎清我的话,电台小姐般的回应:“不好意思,这里是人民医院,你是王子明先生的朋友吗?”

“医院??”

显然电话那边忍耐力好,声音透着职业的特性:“对不起,王子明先生出了车祸,现在在手术室,我是医院护士,进手术室前他让我打给你,麻烦你来医院一趟,押金没交够。”

“不是,美女,不好意思,我没弄明白,老猪,啊不,王子明先生怎么了?情况严重吗?”

“你来了不就知道了?人民医院夜间急诊一楼,最好快点过来缴费,病人等着在。”“啪”护士妹妹挂了电话。

我才下夜班的脑壳依旧混沌,倒还是理清了几个关键字,王子明,人民医院,急诊。

卫生间镜子里映出的脸苍白无光,眼珠半天才给了反应:车祸?丫还真不把命当事,咋刺激咋来,是要给人生最后留下点精彩?“混蛋。”我兀自骂了一声。

凌晨四点的街头,寒风簌簌,等了半小时才叫上滴滴,加价花了五十八,一晚上的加班费没了。我强忍着困意,用力打开车窗,冷风吹进来,一片扭曲皱褶的纸巾差点被风送到脸上,路边的环卫工人挥舞着大竹扫把,街头听见“唰唰”的回响。

深夜还能人来人往的,除了医院门口,估摸着也难找出第二个地方。急诊大楼里,有个保安靠着柱子打旽,我上前推了一把,让他险些没站稳:“大哥,急诊手术室在哪?”

保安大哥摸了下嘴,瓮声瓮气的回答:“进去往后面走,拐过那门就到了。”

我路感很差,胡乱转了好几圈,才看到了抢救室的大门,上面的红灯没闪也没亮,咋回事?不会是没得救了吧?

正揣测着,门开了,有个护士妹妹走出来,骨碌着看了我两眼:“你是王子明的家属?”

急诊室里面一阵娇笑,伴着王子明的声音传出来:“哎呀,美女加个微信呗。”那家伙分明还在泡妞!“不是。”我转身要走。

“你,是他朋友吧?”

“刚才你给我打电话?”

护士妹妹有些意味的看了看我,递了张单子:“先去缴费吧,医生刚检查过,情况还好。”

“哦,美女,他是怎么受的伤?”

“车祸,头部和腿部破了点皮,死不了,你这朋友够奇葩啊,都那样了,还撩我同事。”

“呵呵,他就那么贱,你打针下手重点,别客气。对了,美女,王子明有没有说怎么发生的车祸?”

护士妹妹笑起来真好看:“带美女飙车,这种事十有八九是开车的时候想干别的,年轻人,寻刺激呗,结果过了头,还好命大。”她在夹子上翻了翻,又递给我一张单子:“这是跟他一起被送来那个女生的,腿有点擦伤,钱不多,但人已经跑了,要不你一起交了吧?”

啥?不是说人家姑娘爱他爱的死去活来吗?怎么还没到生死的地步,就先撒腿跑了?护士妹妹见我没接,又想收回去:“要不还是让你朋友自己处理吧?”

“算了,给我。”我裹了下身上的衣服,往缴费处走去。

“西西,西西!”吴江从大门外风风火火的跑进来。“呆头?你来干什么?丢下嫂子不怕凉被窝?”

吴江看了下我缴费的单子,脸上阴晴不定:“老猪怎么样了?”

“死不了,你来干嘛?”

“干嘛?那王八蛋借了我的车去泡妞,结果撞上马路牙子,他刚给我打电话了!”

我倒吸了口气,这车是嫂子的陪嫁啊!要嫂子知道了,不得扒了呆头的皮!?

我俩到急救室的时候,老猪正和另一个护士妹妹乐呵,瞧那架势,要是腿能动,就该牵着妹子的手去风花雪月了。

看见我和呆头,老猪立马躺下“哎呦哎呦”的呻吟,金鹰奖的得主都没他会演,一旁的护士妹妹赶紧察看。

我上去就是一拳,老猪疼的“嗷嗷”直叫:“西西,你个女人下这么重的手干嘛?小心没男人要!”

“你丫就是欠揍!泡妞就泡妞,借呆头的车干嘛?人家的婚车啊!差点给报废了,你丫怎么当人家兄弟的啊?”

老猪讪讪的笑:“这个,我也不想啊,嗨,你别说,呆头,你的别克比我那辆破大众强多了,开起来底盘超稳,一百二十码一点都不带飘。”

吴江的额头除了刚才着急跑来的密汗,还有根青筋凸起。

我内心一阵翻涌:“王子明,你他妈是不是要把身边这最后几个朋友都赶尽杀绝啊!?你是身体有病,不是脑子有病!”

空气瞬间冷了下来,老猪歪了下头,重新缩回床上,呆头的怒气像秋后的雨,快速消散,却也剩下丝丝凉意:“老猪,你人没啥事,我先回去了,车子我开回去自己修,你先休息,改天再来看你。”老猪鼻子里轻轻的“嗯”了一声,呆头看了看我,叹了口气离开。

护士妹妹过来打针,我去外面找厕所,呆头的电话响了过来:“西西,老猪就那样了,你以后少管点,一个女孩子,没名没份的,图什么。”

“呆头,你车怎么样?”

“去他大爷,估计得叫拖车。”

“修车费我出。”

“陆西嫣,你脑子也有病?!他的事,你那么尽心管着干嘛?你欠他的?这车我自己会修,你最好匀下你自己,对老猪来说,就是一人财两空的事!”

我揉了揉鼻子,轻声说道:“呆头,老猪现在就剩我和你俩个朋友了,别人怎么想我不管,我们是一条巷子里出来的,比起别人,总要多些情意。”

呆头半天没作声,我以为他挂了电话时,才飘来一句:“我已经结婚了。”

“没事,我知道,以后老猪的事尽量不让嫂子生气,所以修车费我出。”

“再说吧,唉。”呆头挂了电话,我站在窗前出神,耳朵 “嗡嗡”响个不停,天已大亮,这又是新的开始。

我妈在我六岁时跟我爸离的婚,非常干净绝裂,直接领了另一个男人到家里和我爸谈,没有给我爸半分缓解的时间,和回旋的余地,半小时后他们就出现在民政局门口,破旧的房子里没有好分的,我妈什么也没要,包括我。

那时候的巷子,狭小潮湿,抬头只能从晾满裤头和臭袜子的电线堆里,看到一丝暗沉的天,偶尔会有鸽子飞过,穿过缝隙拉下一泡屎,如果不巧,很有可能掉在你的后颈窝里。

巷子很长,巷尾是个不大不小的医院,巷头是个学校,以至于我在读高中前,几乎很少走出这条巷子。这里是一个天,而我就是这片天地里的笑话,巷子里的人说了六年的笑话,陆家的男人窝囊,老婆给戴绿帽在一条巷子里,戴了很多年,也不知道那么窝囊的男人,怎么有这么漂亮的女儿,八成也是替别人抚养的种。

四五岁的半大孩子,在我放学走过巷子时,会跟在后面叫“猪嫖的”(方言,杂种的意思。)。我从来不哭,低着头,不看任何人,快步回家,关上窗户,隔绝那些污杂的声音。

七月中考完,我换上一件白色的连衣裙,连衣裙的上面有只蓝色的蝴蝶,是小姑去年买的生日礼物,今年的个头又窜了点,穿着有点紧。

我在巷子里慢慢前行,像只老鼠一样躲避着行人,终于在一栋六层高的旧楼前停下,爬上昏暗的楼梯,轻轻的敲开402室的门:“您好,我找张桂芬。”

门内站着一个光膀子的男人,油光滑腻,肥肉横飞,我实在不能把他和六年前的样子联想起来。

“你是谁?”男人眯着眼问。

“我,我叫陆西嫣,我找张桂芬有点事。”

“陆西嫣?哦,我知道,你是她闺女,来来,进来坐,你妈还没下班,等会就回来了。”

男人拉着我的胳膊往里拖,我心里有些抗拒,但脚却跟了进去:“我妈什么时候回来?我,我考完试了,我,我想......”

“我知道我知道,来,坐,口渴不?叔叔给你拿汽水?”

房间的闷热和男人脸上的笑,让人有些害怕和不知所措。“叔叔,我还是去楼下等我妈吧。”

“不用,你妈很快就回,真的,来,坐会,喝汽水,别客气,叔叔人很好。”男人的手突然伸向我的胸口,我发出一声尖叫:“你干什么!”

魔鬼撕破脸,露出恶心的面目:“小姑娘,叔叔也疼你,保证比你妈还疼,嘿嘿。”

酷热的夏季,房间里充满了让人窒息到呕吐的气味,我惶恐的冲向门口,结果被扑倒在地,男人撕扯那件连衣裙,我害怕的忘了反抗,只是用劲的扯住粉红色的内裤,像小鸡一样护着自己,男人猴急的剥落身上的裤衩,被自己绊倒在地,又火急火燎的爬起来,重新扑向我,汗水混着眼泪,我拼力的做着最后的挣扎。

我以为我要毁灭在这个肮脏的房间时,同样那天考完试的王子明回了家。

“滚!”男人被他推到在地,但很快爬起,继续像发情的种猪一样冲过来,我蜷缩在墙角,看见那张极其厌恶的脸突然痛苦的抽搐,身后的王子明用烟灰缸敲破了他的头,血顺着油腻的头发流了下来,狰狞可怖。

男人爬起反手给了王子明一巴掌,这个跟他一般个头的男孩,转身从厨房拿出一把刀,两眼通红的怒喝:“滚!”也许是初生牛犊的威慑,男人怔了下捡起裤衩套上,骂骂咧咧的甩门而去。

放下刀,王子明窝进破旧脏污的沙发,语气里带着恨意:“你来干什么?!”

我还没有从惊恐中回过神,声音有些哽咽:“我,我找我妈,我来要学费,她,她答应了的,高中,就给的。”

水泥地板渗出凉意,我用撕破的裙子裹住瑟瑟发抖的自己,王子明回房间拿了件白衬衣,轻轻的递过来,我有些惧怕的往后躲。

“你们在干什么?王子明,你干什么!”六年了,张桂芬尖锐的声音依旧没有改变频率,她推门进来,两眼圆瞪的看着我们,后面跟着那个男人。

“子明,你干什么?小小年纪不学好?”男人心虚的故作声张。

“王国然,你个王八蛋,养的什么儿子?这是干什么?啊?当爹的祸害我,做儿子的就祸害我女儿?”我以为张桂芬看见我这样,应该紧张的冲过来抱住我,让我在她怀里放肆哭一场,但没想到,她还是像六年前一样,对我视而不见,她忙着和男人争吵,撕打谩骂,好像现在才想明白,所有的不如意都是被男人巧言魅惑。

我摸索着穿好衣服,王子明推开他俩,护送我出去,在楼梯口重重的说了一句:“以后长点心!”

不记得那天是怎样回得家,我浑浑噩噩的在家里窝了三天,第四天小姑来的时候,发现倒在客厅的爸爸,嘴唇乌黑,已无生息,这个窝囊的男人,就这么窝囊的走了,用大半包老鼠药,在生命的最后逞了一回强。

安放好我爸的骨灰坛后,我突然变了样,暑假里,拒绝了去小姑那,空守在自己家,晚上去夜市淘奇装异服,露胳膊露腿的,腰上还少一大截,买廉价的化妆品,化些稀奇古怪的妆,顶着五颜六色鸡窝一样的头发在巷子里招摇过市,还认识了巷外的混混,跟他们一起在巷子里招猫惹狗,闹得四下不安宁。

巷子的那些看我的眼神,变成厌恶和惧怕。我在深夜用啤酒瓶砸坏别人新装的窗户,踢翻隔壁夫妇凌晨刚摆好的菜档,我把一个老太太的猫吊死在她门前,因为我晾的衣服掉落在她家窗台,她跑上楼骂我是个烂货,想勾引她家七十岁的糟老头。

我的身后站着一群流氓,巷子里的人敢怒不敢言,我的眼里早已没有当初的软弱与害怕,有的只是憎恨,是他们用一把无形的刀,逼死了我爸,因为他们没有顾忌的胡乱编排,让那个没用的男人,最后连死都悄无声息,而我就是一骚货留下的贱种,原本看着乖巧,谁知道青于蓝胜于蓝,小小年纪就开始浪。

几个混混里的领头,叫威哥,二十八岁的老男人,纹身从屁股到耳后,我答应他,只要帮我把王国然抓住打一顿,我就陪他睡一夜。

他们用面包车在巷口堵住醉酒的王国然,几个混混费了老半天劲,也没有把浑身肥硕的王国然拖动,只得胡乱的给了几脚,让他赖在地上呻吟。

得了消息的王子明,带着十几个同学操铁棍将破面包围住,威哥吓得把我拉下车,一溜黑烟的跑了。

傍晚,夕阳很红,映着我脸上乌七八糟的妆容,王子明和他同学呆站在对面,大概是没想到像个雏鸡似的女生,当着那么多人面,还敢狠狠的踹上王国然一脚。

我和王子明同级不同班,除了他,没人认出我,他挥手让同学离开,吴江跟着留了下来。

没有管已经在巷口酣睡的王国然,王子明把我拖到巷子的楼洞里,按在别人洗菜的水龙头下,用冰冷的自来水冲刷我的脑袋,我像鬼一样对他破口大骂:“王八蛋,你们家没一个好东西,你不要惹我,我会叫威哥搞死你!”

王子明突然松手,我跌坐在地上,爬起来撞向他:“王八蛋,你家的都不是个东西!”十六岁的我,连骂人都不会,王子明冷笑着推开:“是啊,我一家子都不是好东西,那你呢?”

他抓住我的手,又冷又疼。“你是啊!你一个女生去学着混?!这是你?陆西嫣?这是老师眼中三好成绩的乖乖女?你不是这样的啊,他们做的事,你凭什么往身上揽?”

“我才不是乖乖女,我就是那些人嘴里的烂货!他们已经逼死了我爸,我他妈为什么还要做乖乖女?你别以为救过我,你就可以批判我,告诉你,我本来就是这么烂,我妈骚,勾引男人,给我爸带绿帽,而我骨子里带着浪!”

吴江在旁边目瞪口呆,他以为因为我们的父母,我和王子明是永不交叉的平行线。

“你不是!”王子明狂吼,眼里有要杀人的凌冽。

“谁说不是?啊,你去问问巷子里的人,看谁会说不是?!”

“我说的,你就不是!”他突然抱住浑身湿透的我,双臂把我箍的很紧,仿佛一下子要揉进肉里。

“放开我,王八蛋!”我使劲想挣脱,王子明的力气大,勒的我生疼,他用手抓着我的头发,毫无征兆的就把嘴盖了下来,我躲避不开,死死的看着他微长的睫毛软软的挂在脸上,几秒钟后,听到粗重的喘息才回过神,本能的一招蹚下腿,让他痛苦的弯了腰,我趁机往家跑,耳边的风“呼呼”吹在脸上像火烧。

那晚,我整夜没睡,而王子明就在我家门口坐了一宿,半夜时分,还听见他在咳嗽。黎明破晓,我打开门,他的嘴唇冻的青紫,牙都在颤抖:“没什么事,我走了,那个威哥不是好人,你别去招惹他们,你还是去你小姑那吧。”王子明说的轻巧,而我的心在一点一点往下沉。

他没来的及下楼,王国然跟张桂芬就跑了上来。

“我就说吧,你看,你看,这么个小贱货,就知道留男人过夜了。”王国然的眼睛从我胸口瞟过,好像看到什么不堪的痕迹。

张桂芬上来就给我一巴掌:“丢人现眼。”

过道陆续有被惊醒的邻居,在门口探出头张望。我狠狠的将张桂芬推倒在地,大声回应:“再丢人也比不过你!”

张桂芬呆住了脸,王国然在一旁“嘿嘿”的笑,她转头就骂:“笑你妈!王八蛋!”王国然伸手要扇她耳光,张桂芬不示弱,两人很快纠缠在一起。

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三言两语明着劝架,实际是看笑话,王子明转身把我拉进房,“嘭”的一声关了门。

门外的声音被隔绝,只剩下“嗡嗡”作响,我知道,张桂芬在门口骂骂咧咧了很久才走。

当一切归于平静,王子明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早上的太阳从窗户破裂的玻璃里照进来,折射着五颜六色的光,空气里有看得见的灰尘,轻舞飞扬,而他的脸,安静的像一个婴儿。

那几日,白天,王子明就在我家沙发上睡觉,晚上叫来吴江,带上我,一起去巷尾找吃的,顺便再敲破几家玻璃,划几辆小车的油漆,那时候,王子明虽然冷着脸,但我笑的很开心,第五个晚上,碰见了威哥。

威哥认为,我还是要陪他睡觉,因为他打了王国然,尽管只是马仔踢了几脚,这事已经做了,所以他非要带走我时,我用啤酒瓶问候了他的脑壳,血喷涌而出,威哥扶着桌子往地上倒,那群混混吓得四下逃散,最后还是王子明和吴江送去的医院,而我在他没清醒前,被王子明强行拉去了小姑家,惶惶的连句道别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后来,我没有再回巷子,小姑说,我爸在我衣衫褴褛回来的那天,跑到王国然家理论,嘴笨的他无法讨的半分便宜,围观的人群佯装劝解,话语里却有幸灾乐祸的笑意。我爸又急又气,在家闷了三天,给小姑发了个没头没脑的信息,然后找出半包毒鼠强,一股脑吞了下去。

小姑说,我爸把存折密码告诉了她,说一定要她来把我带走,带出这个巷子,永远别回来。

再次见到王子明,是我来J城上大学,那天午后,我在校门口等车,赶着去一个商场做兼职,他有些灰头土脸的从马路对面走来,让我惊讶的忘了身边所有。

王子明站在面前时,不知道我脑子犯了什么抽,一把握住他的手很友好的说了句:“好久不见。”那一刻,分明看见他眼里有一种神采暗了下来。

王子明说,吴江也在J城上大学,而他高考完,家里已经没钱供他读书,最近跟着吴江来了J城,听说我也在,就过来看看。

我按抑住内心欣喜,淡淡的问:“那你现在要留在J城吗?”

王子明看了看身后的校门说道:“应该是吧,我在你们学校后面那条街做厨师。”

大学三年里,我带了无数个女生去他的档位吃饭,那些女生眼里都闪着光,纷纷要我给他的微信,但他的微信拒绝加任何人,我偷偷看过,好友里只有我和吴江。

大学第四年,我满城找实习,遗憾自己成绩本来不佳,专业更是爆冷,颓废着好几个月。倒是王子明,和吴江一起拉拢了他几个同学,搞了个专门做舞台灯光效果的公司,也不知道走了什么运,没做多久就承包了个一线明星来J城开演唱会的舞台,满满赚上了一笔。

那天忙完后,王子明带上我,和吴江的同学喝的酩酊大醉,他两眼朦胧的牵着我说:“西西,你工作找不着无所谓,我养你,真的,我有钱了,我能挣钱了,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几个同学在一旁起哄,只有吴江漠然的坐在桌边,剥着毛豆往嘴里放。

“你醉了,说什么胡话。”我轻轻的抽回手,吴江拿酒瓶的样子怔了怔,回头就看见王子明醉倒在桌子下。

送王子明回去的路上,吴江对我说:“我以为你会答应他。”

我笑了笑:“我这么个贱货,怎么可能配的上他?呵呵。”

吴江脸绿了,嗫嗫的回答:“那时候年纪小不认识你,听别人都那样说,自己随了大众,好像不议论,就跟其他人格格不入,等到后来,听老猪提起,其实你才是最无辜的那个。”

中考前的一个月,我经常复习到最后才离开。有次经过隔壁教室时,一群男生正在大声嬉笑,我抱着书低头而过,身边却传来不怀好意的议论。

“看,那个就是巷子里最骚的女人的女儿。”

“哦哟,就是她呀。”

“是呀是呀,你们看她骚不骚?哈哈。”

“她的屁股跟她妈一样骚。”

屈辱的泪水划过脸庞,我陡然站住脚,直直望向那些爆满青春痘的男生,人群里,吴江的脸涨的通红。

我依旧满城跑,到处找工作,手上的积蓄日益见底,王子明把卡塞在我手上,被我当面给折成两半,丢进垃圾桶。

我穷的一包泡面分两顿时,吴江跑了过来,带着王子明给的钱:“这是我借你的,真的,要还的,顶多不算利息,你找到工作就还我。”我从他手里抽了一张毛爷爷:“行,发了工资就还,谢谢你,呆头。”吴江有些恨恨的看了看手里剩下的钱,低吼了声:“靠,你们都那么倔干嘛?!”

终于在这张毛爷爷没用完之前,我找到了工作,远城区的一个工厂做跟单,那里离市区很远,坐车要两个小时,王子明每次来找我,都会带上一大包吃的:“你都不进城,最近城里又冒出好多好吃的,没有机会带你去腐败。”

吴江也临近毕业,不过他和王子明混的风生水起,不像我危机重重,就这么个跟单,还要绩效淘汰制。

“要不西西你来我们那吧,最近我们想招个文秘。”吴江在一旁提议。

“哟,你们都要请文秘了,两位老总混的不错啊,可惜了,我这姿色恐怕难以胜任,谢谢两位老总了。”王子明脸上的期许,转眼被我打的一干二净。借了要加班的缘由,送他俩离开,公交车“轰”的一声跑远,我站在树下,夏风吹过,脸上一片凉意。

大学毕业两年,我换了好几份工作,勉强饿不死。王子明和吴江公司越来越好,吴江谈了女朋友,王子明买了辆大众,经常带着我们三人在J城晃荡。很快吴江要谈婚论嫁,女朋友是J城人,所以他父母来了J城,在江边的亢龙太子酒店摆了一桌,足以显得两方亲家的重视。

王子明接我下班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吃,偌大的包间,只有六个人,显得很空旷。我和王子明走进去,一股寒意扑面。“咦?怎么是你,你们?”吴江的妈显然没有想到有这么两个人物出现,但碍于亲家在场,不敢发出任何不妥的言语,可又还是压不住嘴:“你们俩在一起还真是般配。”

我听的出话里的酸意,冷冷的没有回应。吴江脸上有点挂不住,显然忘了这茬,王子明飞快捉住我的手,硬声答道:“是啊,我们很般配。”不知道为何,这一次,我没有收回手,反而配合的笑了笑。

王子明的手在桌下一直没有放开,手很暖,让人觉得安心。

酒店门口,吴江送女朋友和她父母离开,我和王子明也准备走,吴江妈阴阳怪气的叫住他:“你很久都没有回去了吧?你爸死了也有几年了,你那个后妈就不管管了?”

王国然死了?我脑袋响了下,狐疑的看着王子明,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指尖传来他紧握的力度,他风度的对吴江妈笑了笑:“谢谢阿姨关心,这些年我们过得刚好,没有闲情操空心。”

吴江拉过父母,有些责怪的说道:“我让你们过来是给我谈婚论嫁的,说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刚才那么多菜还没堵住你的嘴?”见儿子动了气,吴江爸赶紧拖着婆娘走开。

吴江不好意思的对我俩说:“对不住,这事我欠考虑了。”王子明没有说话,摆了摆手,牵了我就走。

车子停在路边,我们都没有出声,或许真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半晌,我下车,王子明探出头:“西西,要不我们换个地方住吧,这里实在不好停车。”

“要换你换吧,我就那么点工资,只住得起大学旁的民房。”

“不是,你之前还说考虑下的。”

“那是之前。”我径自往租房走,进房没多久,隔壁就响起开门声,王子明敲了敲墙大声说道:“西西,楼下的烧烤今天出档了,要不要去吃点?”

“不了,我很累,要睡了。”和衣躺在床上,脑子像一团糊涂,心里刚升起的那点点火苗,一下又泯灭殆尽,虽是初秋,却觉得阵阵寒意刺骨。

吴江的婚礼很热闹,老家来的人不多,但女方亲戚不少,兴许是吴江妈有交代,那群人坐在安静的角落里,看都不曾看我一眼。

我和王子明坐在第二桌,离礼台很近,灯光下显得人精神明亮,他低头对我说:“将来我们的婚礼一定比他们还好。”音乐嘈杂,这句话听的很不真切。台上新郎新娘说完誓词,吴江要特意感谢王子明,我看见他欢喜得站起,脸上的笑没来得及散开,一股灰白就覆了上来。

医院的长凳上,我孤零零的坐着,走道尽头的手术室,门是开的,里面灯火透亮,几个白大褂鱼贯而出。

“王子明家属?”有护士在叫,我愰愰惚惚好像还在婚礼现场。

“王子明家属?你是不是?”护士站在我面前招了招手:“医生出来了,赶紧过去下,有事情要跟你说。”

“哦,好。”我木然的跟着护士,进了医生办公室。

这大概是我接触医学类用词最多的一次,什么脑部肿瘤,血管神经,什么SAH,什么蛛网膜出血,真恨自己为什么没学医学,不然绝不会让他人来定别王子明病情如何,但,终归还是明白了一件事,王子明病了,病的不轻,连医生都说能满足尽量满足的地步。

吴江第三天来的医院,身后跟着老婆,两人客套的说着话,王子明已经苏醒,一边跟吴江老婆打哈哈,一边挤眉弄眼的嘲笑吴江终于脱了单,我看在眼里,很想出去问医生,他精神这么好,会不会是误诊?

第十天出了院,我和王子明没有回学校旁的出租屋,直接在东湖边的酒店开了一间房,楼层不高,可以看见碧波微澜的湖面。

我们从中午坐到晚上,对岸的灯火远远的映在天边,像想而得不到的星星。

我在浴室洗了很久,裹着浴巾走出来,王子明在窗前没有回头,用辨不清语气的声调说了句:“陆西嫣,我不要你的可怜。”

突然有一种悲鸣,死死的堵在我心上,眼泪打湿胸口,微微颤抖。他推开我,看都没看一眼,一个人走了出去,他在门外站了很久,久到我在地板上昏昏睡着。

那一夜过后,我很少看见王子明,他从隔壁搬走,招呼都没打。再后来,时常接到他的电话,多数是没钱买单付账的情况,当然,去的时候,身边必不会少了美女相陪,就算他脸上开始有败落的色彩,依然挡不住那副好皮相,更多的给他添了些迷离。

公司交给了吴江,王子明每月最大额度的拿走自己的分红,我很诧异,按理他应该有钱,可为什么总是要我去给他买单?他和公司的人越来越疏离,甚至为了泡个妞,可以从光谷跑到汉口北。

终于连吴江也看不下去:“你这样每个月拿钱,花的一分不剩,那是你的事,可你为什么还要花西西的?她一个月才多少?”

王子明眯着眼看了看,双手一伸:“是她自己愿意的。”

我想哭,却哭不出来,只得默默的起身离开。

一个月后,接到吴江的电话,我匆匆赶到人民医院。

“他刚睡着,进来好几天了,一直不让我打电话,医生早上给我说了下,想想,还是叫你过来。”吴江的老婆泪眼婆娑,紧紧的拉住吴江的胳膊。

“我知道了,谢谢,剩下的我来吧。”我坐在床边,床上的人已经瘦脱了形,那副好皮相,只能隐约看见点轮廓。

“你来了。”黄昏时分,王子明悠悠的睁开了眼。

我不想哭,用力的咬着嘴,一股甜腥在口中漫延:“我说怎么最近没找我买单,原来到这来了啊?”声音很怪异,说出来都吓着了自己。

王子明牵强的浮了个笑,说话有些吃力:“是啊,哪还能叫你买,嫁妆都被我整干净了。”

眼泪终于滑了下来,我把头埋在被子里,他枯瘦的手指盖在我的头发上,如同那天傍晚的吻,痛的让人无法呼吸。

“忘了我吧,我这么渣,你们都忘了我吧。”他的声音在房间慢慢消散,像落日下最后一抹余光。

王子明在凌晨离开,我轻轻的覆上他的唇,然后退开,静静的看着医生护士用白布带走了他,绑带那么紧,也不知道疼不疼。

几天后,吴江拿了个盒子,是王子明留给我的,里面有成摞的毛爷爷。

吴江说王子明拿的钱几乎没花,他取好现金让吴江转交,说这次我总不能再折两半了。

J城的天色雾蒙蒙,江风吹过,传来阵阵汽笛声,我在汉口火车站,接到了张桂芬,微偻的背,挂着个土黄色的包,眼里只剩迷茫,那条小巷,就这么生生的从她肉里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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