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吴老婆的小妹妹在省内的大学读大三，来沧海过暑假。幼儿园放假，小吴老婆就让妹妹顺便带女儿，这就省了一笔托管费。

小吴老婆偶尔给妹妹买些衣服鞋子，周末带她和女儿出去吃顿好的。她妹妹是个乖巧的女孩子，和外甥女相处得挺愉快。

但，有一天，小吴老婆下班回来，看到妹妹一脸不高兴。

“怎么了？”小吴老婆问。

她妹妹闷声闷气地说了句：“踩到屎了。”

“踩到狗屎了？”小吴老婆笑了。

“不是狗屎，是人屎！”小吴老婆的妹妹气呼呼地说。

“你怎么知道是人屎不是狗屎呢？”小吴老婆说，“一定是狗屎，踩狗屎要交好运啦。”

小吴老婆剥了个桔子递给妹妹。

小吴老婆的妹妹吃着桔子，嘀咕道：“狗又不会在马路中央拉屎，我们老家的那些狗不是都到树根边、电线杆子上拉屎拉尿吗？”

“这边人养的都是宠物狗，又不会教，所以有些狗随地大小便，我见过的。”小吴老婆不以为然。

“家养的狗倒不如野狗了？真奇怪。“她妹妹眨巴着眼睛说。

小吴老婆没想过这个问题，便问她妹妹：“鞋子洗了吗？”

“洗了。”她妹妹说。

“等晾干了，去我屋里拿香水喷一喷，不然有味道。”小吴老婆说。

“哦。”她妹妹应道。

没过几天，小吴老婆的妹妹对小吴老婆说：“姐，我前几天踩到的真是人屎。”

“啊？”小吴老婆想不到她妹妹又提到屎，吃到嘴里的菜顿时生出另一种滋味。

“下午，我带萍萍出去，看到一个女的抱着孩子蹲在马路当中，那孩子脱了裤子在大便。”她妹妹没察觉小吴老婆的异样。

小吴老婆胃里一阵翻腾，但又不好训斥她妹妹，便冷冷地说道：“那肯定是乡下来的。我们别讲这个了，先吃饭。”

“不像啊……”她妹妹欲言又止。

“吃饭吃饭。”小吴老婆连说了两声。

她妹妹便不做声了。

小吴老婆吃完饭，把女儿抱过来坐在椅子上，用汤匙舀了一勺鱼肉粥喂给女儿，又舀了一勺等着。

但四岁的女儿含着粥就是不咽下去。

“萍萍，快吃呀。”小吴老婆哄道，“吃完了，爸爸陪你玩小车车。”

女儿摇头晃脑的，嘴角挂下几道汤水。

小吴老婆拿女儿掖在衣领子里的小毛巾擦了擦，语气变得严厉了些：“快。”

女儿摇晃着身子，圆眼睛东瞧瞧西看看，还拽下小毛巾甩来甩去。

小吴老婆怒了：“你吃不吃！”

女儿吓得哇地一声哭了。

“啊呀，小孩子嘛，你那么大声干什么？”还在吃饭的小吴见势放下碗筷，准备起身。

“你吃你的。”小吴老婆说着捡起地上的小毛巾抹了抹女儿的小脸，“别哭了，萍萍，乖……”

女儿渐渐止住了哭泣，边抽噎着边说话：“妈……妈……我想买……买娃娃。”

“娃娃？好好，妈妈给你买。”小吴老婆说。

女儿吃了一口饭，奶声奶气地继续说道：“我要买果果的娃娃，长……头发，花裙……子。”

“果果的什么娃娃？”小吴老婆问。

“芭比娃娃，”小吴老婆的妹妹听见了，说道，“下午我们碰见果果了，她爸爸送了她一个芭比娃娃作生日礼物。”

 “那你生日的时候，也叫爸爸给你买一个。萍萍，来吃一口。”小吴老婆说。

“爸爸买，萍萍乖！”小吴也附和道。

小吴老婆没想到，小孩子的记性好得出奇。自从她答应买芭比娃娃之后，她女儿天天临睡前提醒她。

“你的生日不是还没到吗？”小吴老婆只好说。

“我现在就要，就要！”女儿叫道。

每天晚上，女儿都要吵上那么一会儿。

逼得小吴老婆没法，上班时间，上网店搜，搜出一堆各式各样的芭比娃娃。她随便挑了一款。

两天后，货便送到了。

小吴老婆把芭比娃娃作为惊喜举到女儿面前。

女儿盯了小吴老婆手里的娃娃半天，突然张开嘴大哭起来。

“不是这个不是这个，假的，假的……”她大叫。

小吴老婆愣了一下。

“不是这个吗？“小吴老婆说，”这个不是芭比娃娃？就是这个呀。“

小吴老婆说得坚决，但她女儿哭闹不止，害得她也不免疑惑。

她叫来妹妹问，她妹妹想了想说，果果那个好像是金发。

为了防止再次买错，小吴老婆特意去邻居果果家借芭比娃娃看了看，果然如妹妹所说，金发碧眼，而自己买的那个是黑发。

并且小吴老婆记住了果果妈对她说的话：“上网买的话，小心买到假货哦。”

小吴老婆打开上回购买的店铺网址，仔细看了评价记录，吃了一惊，竟然真的买到假货，想到女儿之前一直说假的，难道小家伙能辨真假，比自己一个大人还精？

小吴老婆找到一模一样的娃娃，确定是正版芭比之后，网购了一个。

这次女儿该满意了吧，小吴老婆心想。

暑假很快过去了，小吴老婆的妹妹回了学校。小吴老婆又得自己接送女儿。下半年公司大裁员，她这个职位只剩她一人顶着，一人干好几人的活，累的时候想到婆婆，也有点后悔气走她，可如今又开不了口让她回来带孩子。

在学校门口接孩子的大多是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年轻的爸爸妈妈很少。

菲菲妈、陈宇斌妈还有其他两个认识的爸爸妈妈凑一块说话，小吴老婆也走过去。

“暑假，我女儿报了个舞蹈班学芭蕾，你们家孩子有学什么吗？”菲菲妈问。

一个爸爸说道：“我儿子去学武术了。”

“是不是艺术中心附近那一家？听说报名的很多。我儿子也去了，99元12节课。那里还有别的兴趣班，他们有微信公众号，加上转发的话还有优惠。”一个妈妈说。

“好像不是那里，我报的是88元12节课。“那个爸爸说。

“这么便宜，我也想给我女儿报个班，那里有美术班吗？”菲菲妈马上接口道。

“有啊，你看我朋友圈转发的简介就知道了。”那个爸爸说。

陈宇斌妈看到小吴老婆，问：“你女儿呢？”

“我女儿……我女儿送去老家了，她爷爷奶奶想孙女了，哈……哈哈，让孩子陪陪老人。”小吴老婆尴尬地笑笑，随即把话题一转，“诶，宇斌妈妈，你这件衣服很漂亮啊，新买的？好像很贵的样子。”

陈宇斌妈笑着看向身上的衣服说：“三千多，不是什么大牌子，接孩子的时候穿穿。”

“我也想买一条，哪里买的？这围巾也不错，啧啧，你穿的裤子，看着腿好瘦啊！“那个妈妈不住地赞叹。

陈宇斌妈说：“就在体育中心的购物商场买的，这一身不到万把块。“

“哪一天，我们一起去逛逛。“菲菲妈说。

小吴老婆也跟着点点头。

忙到年底，期间，小吴老婆重感冒并发烧几次，想请病假却一次都没请成。关于年终奖，公司老板却绝口不提。

公司营业到大年三十，自从国家取消过年加班费以后，小吴老婆从没在三十之前放过假。

小吴老婆对小吴说：“年二十九发了一千块，你说说哪个公司这么抠门？”

“我们公司也不多。”小吴说。

“我不想干了。”小吴老婆憋了半天，说道。

小吴从满是油污的汽车零件堆里抬起头，看了他老婆一眼，又低下头去。

“年后再找一家吧。“小吴说，”总不能不出去做事。“

这次，换小吴老婆抬头看他。

她看了小吴好一会儿，从头到脚，从前面到后面，连头发丝、脚后跟都看得清清楚楚。她心想：这男人真的说变就变。

震惊的心情慢慢缓下来后，小吴老婆叹了口气：“我一朋友的朋友去年到乡下种田养鸡，看她朋友圈发的照片，好像过得挺滋润的。“

“养着玩的吧？这年头，正经农民都放着田不耕不种，一个大学生去种什么田？你朋友是大学生吧？“小吴老婆头一次听小吴说这样的话。

“新闻上不是……不是有大学生种田……养鸡致富吗？“小吴老婆反驳道。

小吴笑了：“这你都信？“

小吴老婆恼羞成怒：“你、你什么意思！“

“你不是不喜欢农村吗？”小吴变回平常的语调，笑着问道。

“我，我就说说嘛。”小吴老婆白了一眼小吴，说道。

小吴老婆明白，小吴是不可能答应的，做一个单纯的家庭主妇，她也只能想想罢了。

短暂的春节假期转眼便过去了。

小吴老婆听小吴的，边上着班边找新工作。但，投出去几十份简历，只寥寥数个面试回复。

小吴对她老婆说，耐心点，会有合适的。

因为找工作，小吴老婆周末都没能喘口气，经常奔波在面试或招聘会的路上，可始终没找到一份合意的工作。

又一个周末。

小吴老婆从一幢看似居民楼的大厦里出来，把攥在手心吸饱汗水的面巾纸无力地扔进门口的垃圾桶。

她一脚高一脚低地走着，右边的小腿因为走太多路的缘故有点抽筋。

小吴老婆停下，靠在一根防止停车的矮石柱上，翘起右脚，揉着腿肚子。

春天将尽，有人已穿上短袖、短裤。街边的小店里卖冷饮冰棍的牌子也挂了出来。

小吴老婆突然觉得有些热，她解开黑色长袖正装的领口，撅起屁股坐在矮石柱上。她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四下看起街景。

这是一条主干道旁边的十字路口，车流不算繁忙。两幢十几层的大厦相对而立，对面是一座未完工的高架桥。

大厦两面、桥身上以及路边的广告牌上张贴着崭新的红色标语：

“创建文明城市，争做文明市民——沧海政府”

小吴老婆无聊地看着标语。

像这样的午后傍晚，她好像很久没有过了。

她站起身，走到街边的小店，买了一根奶油冰激凌。生了孩子之后，为了保持苗条身材，她已好久没有碰这类高热量的食物。

小吴老婆舔着冰激凌融掉的奶油，脑袋放空，什么都不想。

突然，一群人像从地下蹦出来似的，出现在她面前。

为首的一男一女围住她。

女的拿着一张五颜六色的海报，声音甜得就像她手里的冰激凌：“您好，我们在收集属于沧海的笑容，制作一张巨幅照片墙，为沧海申请文明城市加油。请留下您的笑容好吗？”

男的不容分说，举起照相机，将镜头对准了小吴老婆：“来，笑一个！cheese~“

咔嚓——

小吴老婆抓住了最后一秒，挤出一个表情，但不知道自己是笑还是哭，或者是比哭更难看的笑。

等那群人像来时那样消失掉的时候，小吴老婆发现手里的冰激凌早化成水，沿着她的手腕，滴滴答答地流到地上。

时间一下子跳到九月的一天。

小吴老婆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也吓了一跳，自己浑浑噩噩的，竟然又过去了两个多月。

新工作没有找到。

小吴老婆仍做着原来的工作。

小吴对于这点没发表过多的看法，只说了一句：“就先干着吧，有合适的再换。“

小吴老婆早晚接送孩子，上班，有时候加班，晚上陪孩子。

小吴经常加班到很晚，偶尔下班早，会帮忙接孩子。

小吴老婆拖着疲惫的身子走下公交车。

从公交车站到家，还有一小段路。

经过文明大道的时候，她无意间看到路边安装了一个新的公益广告牌——是由很多张笑脸组成的巨大心形。

她突然想到，自己的照片是不是也在里面？

她一边找一边担心，不知道当时脸上有没有沾上冰激凌。

但是，奇怪，里面有笑得很帅气的男人，有笑得很可爱的小女孩，有笑得很明媚的大女孩，还有笑得很慈祥的老公公，怎么就没有自己的呢？

小吴老婆心里闪过一丝受骗的感觉，但转念一想，或许是因为自己脸上粘了冰激凌，太难看，所以人家没有采用。

小吴老婆叹了口气，最后看了一眼广告牌上的笑脸，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