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母亲一起看老电影，是陈冲和刘晓庆主演的《小花》。母亲说她年轻时有一张胖胖的娃娃脸，像极了陈冲，又说那时候这部电影如何如何的火，当年的小姐妹如何骑着自行车跋涉十几里地去周边的村子，就为看这部电影，还说如何因为这部电影遇见了我的父亲。
我也因此第一次从母亲口中知道了她和父亲的爱情故事。
那年，母亲刚满二十岁，正是花一般的年纪，人长得俊俏，说媒的媒人踏破了她家的门槛。姥姥是有见识的农村妇女，一心想把貌美如花的女儿嫁给吃公粮的人，所以并不急于让女儿出嫁。母亲就这样每天和村子里一起长大的小姐妹追着电影放映员乱跑，哪里有电影，哪里就有那一群小姑娘。
这天晚上，临村要放《小花》这部电影。因为已经看过两三遍了，小姐妹们推脱天气热不愿去，母亲就一个人骑着姥爷那辆凤凰牌自行车去了。
母亲去晚了，前面都没地儿了，她只能踮起脚尖站在黑压压的人群后面。母亲个子矮，即使踮起脚尖也看不到幕布。
正当母亲打算回村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小伙子递给她一个小板凳。黑夜里也看不清他的长相，只看到他瘦高的个子。母亲犹豫了片刻，对方却放下板凳挤进了人群里。
母亲环顾四周，发现大家都在专心致志地看电影，没人留意刚才发现的这一幕，也就心安理得地踩在板凳上，看起了电影。
电影结束了，母亲一直等到人群散尽，也没等到那个瘦高个来拿板凳。母亲只好把板凳放在一棵槐树下去骑着自行车。
母亲骑上自行车，却发现车胎没气儿了，气门芯儿也被人拔了。一定是村子里的小孩们儿干的，他们就喜欢欺负外村人。母亲心想难道要一直推着回家？
这时，那个小伙子出现了，他来拿回自己的板凳，看见母亲正愁眉苦脸地盯着瘪了的车胎。
他就找来一根新的气门芯儿给母亲换上，又找来打气筒给轮胎打满气。
母亲说了一声谢谢就骑着自行车往自己的村子赶去。
正是伏天，阴晴不定，突然狂风急作，下起了暴雨，母亲连车带人摔在路上，脚踝隐隐作痛，流出的血瞬间染红了白色的凉鞋。母亲一瘸一拐地站了起来，艰难地推着自行车朝前走。
这时，一双手扶住了自行车的后座，母亲回头，是一个披着黑色雨衣的人。那人把自行车放好，又脱去了雨衣披在母亲身上。
母亲认出这个男人，他就是刚才帮母亲的小伙子。
那个男人说 ，妹子，我送你回家吧，你看你的脚脖子流血也不能骑车。
那时候，人与人还彼此信任，母亲犹豫片刻就点了点头。
男人问母亲是哪个村子的，又问具体地址，母亲一一作答。一路上，两个人没有再说一句话，母亲的双手僵硬地扶着自行车后座，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塑胶雨衣上，像是鼓点，密密麻麻的。
男人没有把母亲送进家门，只是把她放在巷口就披着雨衣走了。母亲亦没有请他到家里坐坐，她只望着那个人离去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淅淅沥沥的雨里。
几天后，又有媒人到母亲家里说媒，媒人把男方夸得天花乱坠，姥姥不动声色。媒人又说小伙子是镇里上班的矿工，拿工资的。姥姥眼睛一亮，开始和颜悦色地接待起媒人来。一旁的母亲低着头，在绣一双鸳鸯戏水的鞋垫。
过了几天，男方提着烟酒礼品来到母亲家，母亲坐在小屋里，偷偷地隔着窗户纸端详那个男的。这一看，母亲认出他就是雨天送她回家的那个人。
相亲进行得很顺利，姥姥对男方很满意，母亲则背着众人偷偷地把一双刚刚绣好的鸳鸯戏水鞋垫塞进男方的口袋里。
几个月后，他们结婚，后来有了姐姐和我。
我笑着对母亲说，你们那时候真浪漫，夜里看电影，冒着雨送人，偷偷送定情信物。
母亲不好意地笑着说，有什么浪漫的，都这样柴米油谈酱醋茶地过了一辈子了。
几天后，我从父亲那里知道了事情全部的真相。
父亲笑着对我说，其实他当年早就看上母亲了，车胎就是他自己戳破的，就是为了能有一个表现自己结识母亲的的机会。
我大吃一惊，又马上捂着肚子大笑，父亲这套路玩得丝毫不逊于我们这些年轻人啊。
我想，如果我不把父亲的秘密告诉母亲的话，她这辈子都不会知道。
可是话又说回来，她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