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知道吗？那天你们都下车了，我两条腿僵在那儿，下不了车了……”
“看到好几年未见的老严，想上去拥抱一下的！”
曹哥端着酒杯、抿着酒、撇了一下嘴，低垂着头说道。
江西大余，是我们春节湖南湘西行之外，曹哥和大厨武一直惦念的地方，那里有他们共同的朋友严作曲。
多年前的他们在一起说弹逗唱、嬉笑怒骂、不见就想，见了就骂，无酒不欢的老友兼损友。
老友多年前把工作重心放在了家乡大余，多半是想陪伴和照顾年迈的老母亲。
记得春节初八那天天没亮，我们就从湖南吉首出发。计划晚上七点多到达江西大余。三个老损友就可以重逢相见把酒言欢了。
车从湖南境内的畅达，到出了湖南车流的汇集，回程的车一辆接着一辆，无可避免地堵车了，眼见着暮色四合，红色尾灯在夜幕笼罩下蜿蜒成一条忽闪忽灭的长龙，此时的车就如蜗牛一般，无望地一点一点地往前移，照这样下去，不知何时能到江西，于是打电话给朋友，不要等我们。
当大部分车驶向广东方向，车流明显减少，车这才跑起来。再次电话联系朋友，告知估计凌晨可以到。朋友说，慢慢开，不着急，不管多晚都等你们。
到江西境内，已是凌晨十二点多。
高速收费站的服务人员说，开到大余县大概两个小时的车程，还需走近路，且近路是山路！两家四个人，三个人反对走山路，但掌握方向盘已经开了十多个小时的曹哥执意走山路。开了这么久的曹哥应是很疲劳的，这山路能上吗！？
显然我们的反对无效。刚才还迷迷瞪瞪的我，登时清醒。车里除了导航报距目的地的公里数的声音外，就是我们的呼吸声。感觉导航报的公里数是不是错了，还是出现了幻听，明明车上导航报的距目的地还有13公里，手机导航报的却是距目的地还有30公里？为了确保目的地的准确性而开启的两个导航，好像在戏弄和挑战我们忍耐的底线。已经从早上开到晚上，濒临崩溃的边缘。
在一片黑漆漆的夜里，车缓缓爬行在没有路灯的山路上，一会儿左拐，一会儿右拐。一路畅通，间或有车灯划破夜空擦“车”而过。心里开始有各种恐怖电影的画面出现，荒郊野岭的，除了车灯前的路，就是扑面而来的无边的黑夜，车下行的时候，终于冲出了黑暗，远处有了星星点点温暖的灯火。
“哈哈……胡子都白了，这才几年不见！”
“哎呦呦，都秃顶了！”
“还说我呢，你的头发都白了！”
……
三个损友在凌晨两点冷冷的夜里，空旷的街道上互怼着……
这互怼互戳的笑声中少了昨日的清高、凌厉，自持，多了一份因时间沉淀而互知的关怀、包容和温情。
开了十七个小时的曹哥其实那时腿是僵的。
也就有了开头的那段。
那个久别的拥抱竟没能力去完成。
深夜里一桌盛情的款待、一壶老酒早已感动得泪眼朦胧。
今夜的月亮装满了三个损友的记忆。
来大余，一定要去梅关古道。
朋友第二天很早过来接我们去梅关古道。
笑笑地说：“这古道不知道爬了N多次了？有朋友来，一定要爬的喽！”
梅关古道是翻越大庾岭、位于江西省大余县与广东省南雄市交界处，距大余县城10公里，距南雄市区20公里。梅岭相传是根据南迁越人首领梅绢的姓氏命名的。梅岭古道是全国保存得最完整的古驿道。
梅关古道始通于秦汉。唐开元四年（公元716年）张九龄路过梅岭（此张九龄亦是吟唱“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的诗人张九龄）见山路险峻难以通行，便向唐玄宗谏言开凿梅岭，当时因发展经济的需要，唐皇下召宰相张九龄负责扩展梅岭古道。此项工程浩大，经过艰辛努力，终于开通了大庾岭古道（梅关古道）。由于梅关古道的修通，南北交通大为改观。梅岭古道成了连接南北交通的主要通道，后人誉之为“古代的京广线”，不仅为唐代南北交通作出巨大贡献，而且造福子孙后代。宋代大量移民南下，大庾岭路（梅关古道）对他们来说是最快捷便当的通衢大道。
古道约6尺宽，路面整齐地铺着鹅孵石，道旁是繁茂的灌木丛，两侧山崖树木葱茏，层峦叠翠。
到了梅岭自然要看“梅”。
梅岭得名的另一说法就是梅树多，故称梅岭。梅岭的梅花树遍布岭南岭北，每到冬天梅花怒放，漫山遍野，成了梅花的世界。“庾岭寒梅”是我国历史上有名的四大探梅胜地之一，梅岭的梅花有两个特点：其一，据《南雄府志》记载：“庾岭梅花微与江南异，花颇似桃而唇红，亦有纯红者。岭上累经增植，白者为多。”其二，由于岭南岭北气候的明显差异，出现了南枝先开，北枝后放，界限分明的奇景。北宋著名文学家苏轼登梅岭赏梅赋诗云：“梅花开尽杂花开，过尽行人君不来，不趁青梅尝煮酒，要看红雨熟红梅”。许多文苑名宦路过梅岭时，都被梅关之险所折服，也被凌寒绽放，暗香浮动的梅花所打动，留下不少名诗佳句。如元朝伯颜《度梅岭》中“担头不带关南物，只插梅花一二枝。”、 宋朝朱熹《登梅岭》 “玉梅疏半落，犹足慰幽寻。”、南宋·陆游《岭上梅》“雪虐风号愈凛然，花中气节最高坚。”、清代诗人陈廷敬“凭君莫笑大庾岭，南枝落尽北枝开。”……
梅岭还是“赣南三年游击战争”的主要根据地，当年陈毅元帅在梅岭被国民党四十六师围困二十多天，写下《梅岭三章》。
梅岭留下了太多历代文人骚客的足迹，也留下他们太多赞美梅花的千古诗句。形成了大余独有的梅文化。
可惜我们来时梅期已过，只能望“梅树”而兴叹了。
不过爬山的途中，看到依然还有零星的白色梅花点缀在翠绿的山间。虽没能看到漫山遍野怒放的梅花，但能够站在梅岭，脚踩在千年古道上，读着梅岭上竖立的历代诗人赞梅的诗句，
感觉风中竟有了淡淡的梅香。
走在梅岭古道上，高耸入云、枝杆挺拔、叶茂如盖、郁郁苍苍的古枫大树映入眼帘，游人啧啧称奇。
古枫是梅岭一大景观。现尚有三株千年古枫，尤其驿馆西侧的那棵古枫，几乎遮住了半个山岭。树高有43米，树径两三个人才能合抱。它那蓬勃盎然的生命力，使历代文人留下许多咏叹。 元代大司农吕思诚在途经梅岭时写道：“西风百里南雄道，绿树丹枫满意看。”明代大戏剧家汤显祖在《秋发庾岭》诗中也说：“枫叶沾秋影，凉蝉隐夕晖。”。三株千年古枫见证着梅岭古道上的风风雨雨。
继续前行，到了梅岭之巅。
在梅岭之巅，有一座古老的关楼叫梅关，关楼所处的位置正是江西与广东的交会点，它的一侧是岭北，而另一侧就是岭南。于是这里就出现了一步跨两省的有趣现象，游客每到此处，都要在梅关两侧分别留影，这边拍照是在广东，而另一边拍照就到江西了。
古时这里原没有关，先秦时梅岭为楚之“枥门”，又叫“南戒门”。秦始皇统一中国后，这里始设横浦关。旧址在今雄余公路上，人称小梅关。今残存的梅关关楼称大梅关。梅关始建于宋代嘉祜八年(1063年)。梅关因战争，使关楼累圮累修，现存的残关关楼，是明万历二十六年(1598年)重修的。原关楼分两层建筑，上层为瓦房，下为城门。今上层已倒塌，仅存关门。城门上，南北二方都有石匾，南面石匾阴刻的是“南粤雄关”四个大字，未注落款。城门二侧有联曰：“梅止行人渴关防暴客来”。系光绪癸未年闽汀李化题。北面城门上石碑刊刻的是“岭南第一关”五个大字，落款是明万历南雄知府蒋杰书。东侧是登关楼的惟一蹬道。西侧3米，竖立有一块赭红色大石碑，上刻有“梅岭”两个大字，清康熙年间知府书题，字刚劲有力。
过了梅关的门楼，一脚就踏上了广东地界。
怪道古人诗中“南枝落尽北枝开。”南北气候的差异，梅花次第开放，成为赏梅一大景观。
走下缓坡，看到一块大石头上镌刻着三个红色的大字“六祖寺”，石头旁边有一条小路蜿蜒到一座树木掩映的寺庙前。对于六祖的了解，是六祖富有禅机的偈语“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六祖是指佛家禅宗六祖慧能—今广东“南华寺”的开山祖，达摩在中国的第六代传人。
相传唐朝武则天时，禅宗五祖弘忍在湖北黄梅的东山—寺弘法，受徒很多，年老圆寂前他想在众僧中选一法嗣，于是宣布要每个从僧都作一偈，并许诺：谁的偈能参透佛的要义，就把衣钵袈裟传给谁，继为六祖。因平时大弟子神秀博得五祖器重，自以为六祖非他莫属，于是很快便作了一偈云：“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然而却有一个不太识字的和尚慧能，也请人写了一偈：“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五祖看后，认为慧能才悟到了佛性。五祖圆寂前便秘密将衣钵袈裟传给了慧能，并嘱咐慧能马上离开黄梅，南回广东避难，三年内不得出来弘法。次日五祖圆寂后，神秀发现衣钵袈裟已被慧能拿走，于第三日立即召来武僧慧明，要他率领500僧众，迫拿慧能，夺回衣钵等物。慧能在离开师父之后，日夜兼程，一日逃到大余，次日到了梅岭，正要起程赶路，忽见慧明已追上山来，自知不是慧明对手，便把袈裟衣钵等物放在一块大石上让慧明拿去。然而慧明用尽力气也拿不动这些物品。这时慧明也有所感悟，自知不合取这些法物。慧能才从梅关脱险。为了纪念六祖在梅岭的这段险遇，后人便在此兴建六祖庙。
走下梅岭，就到了广东南雄。知道南雄，是因珠玑巷。南雄珠玑巷是广府文化的发祥地，也是中原南迁移民真正的故乡。但遗憾没有时间去珠玑巷，留一个下次来的念想吧！
已是中午，朋友带我们去吃一家当地很有名的“南雄鹅王”。
梅岭脚下的“南雄鹅王”，确实好吃的令人难忘。又香又辣，肉入味有嚼头，吃起来不费劲，即使辣，辣地伸舌吐气，还是会不住口地吃！对于不爱吃肉的我，居然吃的不亦乐乎。朋友说：“有的家在深圳、广州的也都专门驱车过来吃呢！”。
吃完“南雄鹅王”，朋友带我们去了牡丹亭文化园。
惊喜发现原来牡丹亭文化园，是著名戏剧《牡丹亭还魂记》故事的发源之地，还是古代南安府的后花园。大余古称南安。大庾县在1957年因字生僻，改大余县。觉得还是“瘐”比“余”好。“瘐”字有它的历史渊源。
牡丹亭文化园，再现了素有“东方莎士比亚”之称的汤显祖名剧——《牡丹亭还魂记》剧中的人文景观和自然景观。亭台楼阁还原了虚拟故事中的名子，如园内的牡丹亭、芍药栏、绿荫亭、梅花观、丽娘冢等景观，对这种再现书中景物附会造作之气并没有很欣赏。
游牡丹亭后花园，感慨杜丽娘那句唱词“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生命里的我们是否也有一个不自知的后花园？是否也有过辜负了韶光的怅然若失？是否在忙碌的生活状态中忽然回首有种“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的伤感。
匆匆大余之行，三个老损友在端着酒杯的嬉笑互怼声把酒告别。
时间太短，短得犹如这梅岭上花开花落的梅花。
时间太长，长得人们至今还吟诵着穿越千古散发着幽幽梅香般的诗句。
时间太短，短得犹如《牡丹亭》中杜丽娘游园后做的一个意乱情迷的梦。
时间太长，长得人们至今还在一遍又一遍地上演着如梅花般净美的水墨腔昆曲《牡丹亭》和那至情而往的杜丽娘所引发的对人生与爱情的哲学思考。
时间太短，短得犹如翻越梅岭翻阅了一部装有千年的历史书。
时间太长，长得人们至今还传颂着张九龄如寒梅般不畏严寒艰辛开凿梅岭的故事。
时间太短，短的犹如在时间长河中六祖潜心佛法隐居的16年。
时间太长，长的人们至今还在领悟六祖富有禅意的那句“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时间太短，短得犹如装扮梅岭的古枫在四季轮回中变换的叶色，青了又黄，黄了又红。
时间太长，长的犹如枝叶繁茂遒劲交错如华盖的古枫讲述着千年古道上的岁月沧桑。
时间太短，短的让人产生错觉，离开只是昨日的事。
时间太长，长到让人怀疑岁月的薄情，怎么眉眼，头发不似昨日那般模样？怎么腿脚不似昨日那般听使唤？
“哎，下次出门不能这样一开十来个小时呀！”大厨武满是关心地说。
“你省省吧，要让我不开这么久，你倒是把车学会了再说！”曹哥对这感觉貌似的关心并不领情.……
如果没有曹哥执意开十几个小时到大余，大余之行也无法成行。从大余回来，大家每次聚会，夜行大余，开车十几个小时都是绕不开的话题。
眼前头发稀疏花白的曹哥和胡须业已花白的大厨武，端着酒杯，继续天南地北聊着、继续互戳互怼着他们明白的话题。
没有朋友的“大余”可能它就是地图上的一个点，但有了朋友的“大余”，让那个“点”有了温度。
哦，对了，“大余”原来叫“大瘐”。
写于2019年4月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