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底的某个早上七点半,大雨还在噼里啪啦的下着,东城区某医院,我早早来这等候就诊。
候诊的人已经排成长队,对于十点上班的我来说,这个时间实在很早,但对于医院来讲,却已经熙熙攘攘,像极了临近节假日的火车站,又有些类似清早的菜市场。我准备找到队伍。
上次检查结果显示眼底有病变,需要用激光治疗,按图索骥,找到了激光室,门口的人实在不少,我问队尾的男孩:请问,这里是眼底治疗的科室吗?医生有收病例单相关的东西吗?
男孩二十多岁,穿白色T恤,女朋友在侧安静的吃着煎饼,对我的问话,连连摇头:不知道,大家都在排队,我就也排了。
排在前面的绿T恤女孩转过头来:医生要八点才上班,到时候应该会收化验单什么的。
我点头致谢,在队尾开始排。
隔壁科室同样排成长龙,本就逼仄的走廊挤满了人。座椅很快就坐满了,稍微一起身,座位便会有下一个人坐下。
百无聊赖的人,开始了百无聊赖的打发时间。
本就是来看眼科的姑娘,却依然捧着手机不放手,啧啧,真是心大;
穿黑色Polo衫的中年男子,电话一直不断,这个总,那个项目,想必是请假来作陪的大忙人。
穿条纹衫的大叔,焦虑写满了额头,来回踱步,看到有医护人员经过便拉住问询,想得到关于病症的一点点信息。
跟家长来的小孩子,不识愁滋味,只当换了个游乐场所,像一条条泥鳅一样穿梭来去,嬉笑叫喊。
没有过多的攀谈,在同一个科室门口排队的人,一定是有相同的病症,不是我比你严重,就是你比我恶劣。
嗡嗡嗡,嗡嗡嗡,
好像夏日一个长眠窗外无休无止的蝉鸣,
又好像中学自习室班里同学趁老师开会的不断吵闹,
还像极了会议室领导宣布决策后下属不满的议论纷纷。
“医生来了!医生来了!”
时间刚好八点,穿白大褂的医生和粉色套裙的护士纷纷到岗。
我准备好病例卡,就诊卡和采血化验单,等待医生收取。
医生是个五十来岁的小老太,一身白大褂加持,多了几分干练洒脱,她熟练的收取病例卡,并安排大家按顺序坐好。我身旁的白T恤男孩问:我没有病例卡啊?
小老太并没有多少耐心,用极为尖细的嗓子喊了一句:没有就赶紧去办,要不然就回家。得到指令,一旁的女朋友赶紧跑出去问询办理。
医生收完病例卡,就关起房门,可能是在登记,或者在前期准备,期间只出来给我们分别滴眼药水,然后又开始了漫长的等待,和新一轮的焦虑。
摘掉眼镜,温润着眼药水,眼前的人物模模糊糊。医院的冷气开的很足,加上走廊一头的门来回开关,透进来一阵阵的风,凉气从脚底一点点蔓延,到后来我的双手双脚完全冰凉,不断哈着气才能感觉到一丝温度。
一墙之内!
似乎只有在医院,才不那么急着证明自己有多么的独特。巴不得自己只是万千成熟病例中微不足道的一枚,再也不想做不一样的烟火。
一墙之外!
与他人相同似乎是最平庸的人设,“我不想跟别人一样”是多少人心底的想法呢。但有多少人能最终接受:原来我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在这里,所有身份都一分为二:患者,和患者家属。
流程可耻但有用,科室的护士不断引导病人们排队,按流程检查,治疗,但仍有人源源不断的冲出来。
焦急的走到队伍最前方,劈头盖脸的一通发问,彷佛自己的病症尤为特殊,需要特殊对待。
不耐烦的医生扯着嗓子喊:到后面排队去,你就是把XXX(主任医师)叫来,也得从最后排队。
写着“家属免进”的大字,却仍然有不安的家属陪同进来,希望给患者一丝丝安慰,惹得医生由白眼到怒骂。
无休止的排队,一个转身医生又不知道去哪里了。
白T恤男孩等的无聊,就离开了一会,而后带着一身烟气回来。女朋友嗔怪:激光手术不可以吸烟啊。男孩不以为意:有什么关系,这又不算手术。
我嫌弃的离远了一些。
我穿白衬衫牛仔裤,想用简单大方的姿态解决最好同样简单的问题,排队等待到十点,十一点,双脚已经麻木,站都站不稳,很想索性就坐在地上管他什么形象面子。
我想起以前小说里的女主角,有良好的教养,即使再忙再累,身姿依然挺拔,表情管理到即使疲惫不堪,神色也如常。
太难了!
一旦你看到过医院焦虑不安的中老年人,不甚熟悉流程,又不总能得到耐心的指导,颤巍巍的步伐,拿着一沓一沓钱办手续缴费,还要接受医生护士的不耐烦,你应该可以理解,朋友圈那么多家长亲朋,为何如此热衷转发养生文章,人脆弱起来,真的会病急乱投医!花钱买平安的事都能做,何况一两篇文章。
而你一旦经历,身体发肤的所有症状,是否有病,都要经由一台台冰冷的仪器和医生面无表情的宣判,没有主动权,所做的一切也都只是医生口中的只言片语。那么你大概也可以理解年轻人的焦虑。
口口相传,我听说,那谁谁,振振有词,只言片语,盲人摸象。
为什么不相信医生呢?
为什么不相信自己呢?
一墙之外的人们,现在应该已经上班了吧!拥挤的早高峰,见缝插针的听上一节公开课,背几个单词,或者看看新鲜出炉的段子新闻热搜,在路边买一屉小笼包或者肉夹馍作为早餐,然后开始新一天的焦虑。
为什么焦虑呢?因为想要的还没有得到,但认为自己一定会成功。
因为要吸收的东西太多了,收藏夹已经满满当当,却没来得及认真看几条。
或者想不通,为什么成功的人还不是自己?还来得及吗。
在医院,面对一纸症状,患者们也没少扪心自问:为什么是我得病呢?
就好像后悔“我如果不熬那么多夜就不会生病”一样,惋惜自己“如果抓住那个机会就好了”。
就好像遗憾自己“要是能早点来体检就好了”一样,遗憾“我应该多努力几分,把项目做成。”
最容易让人忏悔和反思人生的,不是教堂,而是医院。
越来越冷,我开始一次次的去卫生间,不戴眼镜,散瞳后左右眼的不一致导致重影,我像个幽灵穿梭在走廊的人群里。
终于,小老太开始拿着一沓单子一个个喊人。
六点半出门,路程一个小时,排队三个小时,治疗5分钟完毕。
回家!
走出医院,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是高昂的阳光了,特别的秋高气爽,好像在里面,我已经把夏天过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