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史成平在孙家村制砖厂干活的日子里,成凡两口子生活用钱也是越来越拮据。为修建西房,家中购置了一批家具家电,恰在此时,儿子史存安又呱呱坠地。本就不宽裕的家庭,经济状况愈发捉襟见肘。结婚时欠下的彩礼钱像沉甸甸的石块,压在心头,一直未能偿还。而因修房又额外新添了债务,每一笔欠款都似紧箍咒,让他们愁眉不展。长此以往,如何是好?日子好似一团乱麻,找不到头绪。
恰在这艰难时刻,张家村二姐夫张有才的石膏厂生意做得红红火火,规模不断扩建,急需人手。史成凡和妻子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两人合计着,或许这是改变现状的一次契机。于是,他们果断决定搬到二姐夫的石膏厂去打工挣钱。
张有才念及亲戚情分,热情地给他们安排了一间住房。房子起初有些破旧寒酸,墙面斑驳,地面也不平整。但经过成凡两口子用心地打扫擦拭,又从集市上添置了些简单实用的家具后,竟也有了几分温馨之感。一张不大的木床靠着墙边摆放,铺上了干净的碎花床单;窗边放置了一张小小的木桌,既可以当作餐桌,也可供史成凡闲暇时记账写字;角落里还有一个简易的衣柜,用来存放衣物。虽说简陋,却也成了他们遮风挡雨的临时港湾。
从此,他们将在这里开启一段充满希望与挑战的新征程,每日在石膏厂挥洒汗水,只为那心中的憧憬 —— 早日还清债务,因为和哥哥的矛盾冲突,他们希望挣了钱后在村里重新批个新院子,能尽早有个属于自己的新家。
在二姐夫那略显喧嚣的石膏厂里,史成凡的工作区域总是被一层灰白色的 “薄纱” 所笼罩。厂房的光线有些昏暗,几扇布满灰尘的窗户透进来的阳光,也只能在飞扬的粉尘中勾勒出一道道模糊的光线轨迹。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石膏特有的气味,混合着机器运转散发的机油味,刺鼻而又沉闷。
史成凡站在如山的石膏块前,身旁那把大锤在地面上砸出一个浅浅的印记。他双手紧握着锤柄,手臂上的青筋因用力而凸起。每次挥起大锤,他都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在耳边回响。“哐 —— 哐 ——” 大锤砸在石膏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碎屑四溅,有的擦过他的脸颊,带来丝丝刺痛。那些石膏块在他持续的敲击下,逐渐瓦解成大小不一的碎块。他的额头布满汗珠,在粉尘的沾染下,变成了灰白色的小水珠,顺着脸颊滑落,留下一道道泥印。
敲碎石膏后,他需将这些碎块运至磨粉机器处。地面坑洼不平,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每一步都带着沉重的步伐。磨粉机器在厂房的角落嗡嗡作响,那声音仿佛要穿透人的耳膜。史成凡将碎石膏倒入进料口,瞬间,粉尘如汹涌的白色潮水般涌起,即使戴着口罩,也能感觉到那细微的粉末往口鼻里钻。他的口罩外侧很快就附上了一层厚厚的石膏粉,呼吸也变得有些困难。
而成凡媳妇所在的地方,相对安静一些,但同样弥漫着粉尘。她坐在一张破旧的木桌前,桌上堆满了等待缝合的石膏粉袋子。周围的墙壁因为长期受粉尘侵蚀,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她手中的针线在袋子间穿梭,眼睛专注地盯着每一个针脚。光线从她头顶那摇摇晃晃的灯泡中洒下,映出她疲惫却又坚定的面容。偶尔,一阵微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轻轻拂起她额前的发丝,却也带起更多的粉尘在空中飞舞。
初到石膏厂时,成凡两口子住的地方条件简陋。每天中午,他们会和众多工人一道前往二姐夫家吃饭。二姐夫家的院子里,每到饭点总是热闹非凡。大家带着劳作后的疲惫与期待,从厂房各处赶来。
饭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二姐夫家的厨房总是烟火缭绕,灶火舔着锅底,锅里炖煮的菜肴咕噜咕噜地翻滚着。那浓郁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大家围坐在一起,碗筷的碰撞声、谈笑声交织成一片。这不仅仅是一顿饭,更是一种情谊的凝聚,一种对工人的关怀福利,让大家在辛苦的劳作中感受到家的温暖。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将住的地方精心收拾起来。那原本简陋的屋子,在成凡媳妇的打理下,渐渐有了生活的气息。屋子里摆放着简单却整齐的家具,窗户上挂着洗得干净的窗帘,阳光透过窗帘洒下,满是温馨。
于是,他们开始自己做饭。每到中午饭点前,成凡媳妇就会提前回到住处。她系上围裙,熟练地在小小的厨房里忙碌起来。不一会儿,饭菜的香味就从屋子里飘散出去。成凡媳妇在这烟火气息中,为这个小家精心准备着餐食,等待着史成凡回来一起吃饭。
时光在这忙碌与艰辛中悄然流逝,在石膏厂的这几年里,他们又迎来了女儿史存梅。新生命的诞生既带来了喜悦,也增添了责任。好在夫妻二人勤劳苦干,慢慢地有了一些积蓄。尽管工作环境如此恶劣,但他们心中有希望,希望等还清债以后能早一点有自己的新家。为了家中的孩子能有更好的生活,为了还清那如巨石般压在心头的债务,他们在这满是艰辛的石膏厂里,挥洒着汗水。
史存玉正处于初三紧张的学习阶段,准备迎接一年后的中考。然而,此时家庭却又遭受了新的变故。史成平工作的孙家制砖厂,在岁月的风雨中没能坚守住,因诸多复杂缘由倒闭关门了。
史成平无奈地收拾起自己简单的行囊,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家中,重新开始耕种家里的几亩地。回首往昔,自从他离开小峡煤矿后,命运仿佛一直在捉弄他。他像一叶在狂风巨浪中漂泊的孤舟,四处辗转,始终无法寻得一处安稳的港湾。
在那些年里,他尝试过各种工作,去过不同的地方,但每一份工作都难以长久稳定。或是因为工厂经营不善,或是因为行业竞争激烈,他不断地在失业与再就业之间徘徊。每一次重新开始,都充满了希望,却又一次次被现实打击。
回到家中的史成平,虽操持着家里事务,可心底对现状的不甘如野草般疯长。某个阳光正好的周末,他决心和儿子一起把仓库里的麦子和豆子搬到房顶上晾晒。
仓库里,一袋袋粮食摞在一起。史成平弯下腰,双手紧拽住一袋麦子的两角,用力一提,将其扛上肩头,那沉甸甸的重量让他的脚步略显沉重。史存玉也学着父亲的样子,把一袋豆子扛上了肩。此时的他已十五岁,个头如春笋拔节般直追父亲,身体里也有了不小的力气。父子俩就这样一袋又一袋地朝着东房顶进发。
史存玉扛着豆子,一步一步踏上梯子,每一步都伴随着轻微的晃动。当他终于登上房顶时,早已气喘吁吁。他感觉肩膀被勒得生疼,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一到房顶,他实在忍不住,直接将肩上的豆子袋甩下。没曾想,那袋豆子的口子或许没扎紧,落地瞬间,豆子如决堤的洪水般洒了出来。
史成平看到这一幕,心中的怒火 “噌” 地一下就冒了起来。他皱着眉头,眼睛里透着责备,大声责骂儿子怎么如此不小心,这一洒又得花费不少时间重新收拾。说着,他高高举起了右手,作势要打儿子。可就在这时,史存玉一把牢牢地抓住了父亲的右手,然后用力一甩。
史成平的身体猛地一震,他愣住了。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他看着眼前的儿子,突然意识到,曾经那个在自己怀里撒娇、跟在自己身后的小男孩,不知何时已经长大。他的心中五味杂陈,有对儿子长大的欣慰,有对时光飞逝的感慨,也有对自己方才冲动的懊悔。微风轻轻拂过,带来丝丝凉爽,可史成平的内心却如翻江倒海般久久不能平静。他缓缓放下了还在空中僵持的左手,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不知该说些什么。
在红崖子沟乡那一年一度热闹非凡的象棋比赛拉开帷幕之时,史成平怀揣着对象棋的热爱与自信,毅然报名参与。多年来,象棋一直是他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是忙碌奔波之余的心灵慰藉。在闲暇时光,无论是在简陋的家中,还是在与工友们休息的间隙,他总是摆开棋盘,沉浸在那红黑棋子的世界里,思索着每一步棋的走法,演练着各种棋局策略。
此次参赛,史成平犹如一匹黑马,在棋盘上纵横捭阖。他目光专注,紧紧盯着棋盘上的局势,每一次落子都深思熟虑。手指轻轻捏住棋子,微微摩挲后,果断地放置在他认为最合适的位置。随着比赛的推进,他一路过关斩将,在与众多棋手的激烈角逐中脱颖而出。最终,在决赛的战场上,他以精湛的棋艺和沉稳的心态,战胜了所有对手,荣获冠军。这一胜利让他在乡里名声大噪,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自那以后,史成平的身边逐渐聚集了一些志同道合的棋友。而在这些棋友中,来自新庄村的 “尕日本” 与他最为投缘。“尕日本” 身形矮胖,因此得了这样一个独特的外号。他人如其貌,性格憨直豪爽。在乡政府工作的他,有着稳定的收入,家庭条件优渥,从不为钱财发愁。对象棋的痴迷是他生活中最大的乐趣。在乡里,他的棋艺高超,很多人都不是他的对手,久而久之,他也觉得棋逢对手的乐趣难寻。
直到他遇到了史成平,仿佛找到了知音。只要一有机会碰到史成平,“尕日本” 便迫不及待地拉着他摆开棋局,开启一场激烈的 “厮杀”。每一次对弈,他们都全神贯注,周围的一切仿佛都不存在了。棋盘上,棋子你来我往,硝烟弥漫;棋盘外,两人时而蹙眉沉思,时而为一步妙棋开怀大笑。无论输赢,“尕日本” 都乐在其中。而每次下棋产生的费用,他从不让史成平分心。
就这样,他们的棋缘在岁月的长河中延续着。一局又一局的棋局,见证了他们深厚的情谊。时光流转,这份因象棋而结下的缘分,一直持续到 “尕日本” 与世长辞。即便岁月更迭,那些在棋盘上度过的时光,那些相互切磋交流的瞬间,永远留在了史成平的记忆深处,成为他人生中一段珍贵而难忘的回忆。
家中那几亩薄田耕种完毕后,史成平便坐在自家那有些破旧的北房门槛上,吧嗒吧嗒地抽着烟,心中思索着如何能多些收入,先将帮弟弟娶媳妇的彩礼钱才行。一番打听后,听闻青海西部的乌图美仁有淘金的机会。
鉴于之前去茫崖那充满未知与惊险的经历,这回他不敢有丝毫马虎。他走街串巷,找那些曾经去过或者听闻过乌图美仁淘金之事的人,仔细询问那里的一切。从地理环境到淘金的具体操作,从可能遇到的困难到如何规避风险。最后确定那里和茫崖全然不同,且没有什么危险后,他才回到村里,邀约了几个平日里关系要好且同样渴望改变生活现状的同村人。
他们赶忙翻找出家中破旧的行囊,用粗线一针一针地缝补那些磨损的地方。又将准备好的铁锨、簸箕等淘金工具仔细打磨、捆绑结实。带上几件打满补丁却洗得干净的衣物,还有一些干粮。在一个天色微明的清晨,伴着第一缕曙光,几人背着行囊、扛着工具,沿着蜿蜒的乡间公路出发了。
乌图美仁草原广袤,有连绵的山脉和奔腾的河流。有独特的高原草甸风光,夏季时绿草如茵,野花盛开。地貌相对较为平坦开阔,有一些季节性的湖泊和湿地,为众多鸟类和野生动物提供了栖息地。整体环境比茫崖好了很多。
乌图美仁人口相对较少,主要以蒙古族、藏族等少数民族为主。 交通相对便利,有公路与周边地区相连。这一点也相比茫崖好很多的地方。
乌图美仁曾是一个有淘金历史的地方。史成平们当时主要是用手工淘金的方式,他们通常使用简单的工具就是筛子等。他们在河流、溪流中寻找可能含有黄金的沙砾。将沙砾放入淘金盘中,加入适量的水,然后通过摇晃、旋转等方式,使较轻的沙子和杂质被水冲走,而较重的黄金颗粒则留在淘金盘的底部。有时也会在河滩上挖掘沙坑,将挖出的沙砾进行筛选和淘洗,以寻找黄金。
居住环境史成平早已适应和习惯,他们分工合作,有的负责挖掘沙砾,有的负责淘洗,有的负责运输等。团队合作可以提高淘金的效率,也可以互相照应,应对各种困难和危险。挖到金子后也不用完全上交,只给包金头依一定比例提成就可以了,当然除了提供吃住也是没有工资,所以要想多赚钱,主要还是靠大家一起努力多挖几块金子。
在一九九一年初,快要过春节了。史成平带着一身疲惫与还算不错的收获,从乌图美仁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
这次淘金之旅虽然充满艰辛,但不再有茫崖那些危险,也让他挣到了一些钱。到家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偿还为弟弟娶媳妇时所借的债务。他一家一家地拜访债主,将那些带着他体温和汗水的钱递到债主手中,看着债务一笔一笔减少,心中的一块大石头也慢慢落了地。
然而,生活的压力并未就此减轻。来年春耕迫在眉睫,可购买化肥和种子的钱却还没有着落。家里那几亩地是全家人的希望,没有化肥种子,来年的收成便无从谈起。同时,他还计划在家门口修建一个大猪圈,想着养几头猪来增加些收入。可这些都需要钱,无奈之下,他想到只能先暂时找村信用社贷款。
春节前两天,母亲刘红秀带着史存玉前往张家存二女婿张有才家过年,只留下史成平一人在家。大年三十的上午,寒风瑟瑟,史成平怀着沉重的心情走向父亲的坟地。坟地周围的枯草在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他摆上祭品,点燃纸钱,那跳跃的火苗仿佛是他对父亲的思念在燃烧。烟雾袅袅升腾,他轻声诉说着这一年来的经历与对父亲的问候。
之后,他又前往师家巴沟,来到媳妇的坟前。坟茔上已长满荒草,他小心地清理着,眼中满是眷恋。他烧起纸,倾诉着对媳妇这些年的思念,嘴里念叨着让媳妇回家过年的话语,期望她在另一个世界也能感受到温暖。他想象着媳妇温柔的笑容,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傍晚时分,他回到家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对联。手有些颤抖地将对联贴在大门和房门上,红色的对联在这清冷的家中增添了一丝年味。而后,他独自在厨房忙碌,为自己做了一顿肉面片。热气腾腾的面片却无法驱散他心中的孤寂,每一口都吃得味同嚼蜡。
实在难以忍受这孤寂的氛围,他出门转到了史存珠家。史存珠热情地招呼他,让他这几日多来走动。史成平坐在温暖的屋内,看着大家都在观看热播的《渴望》。剧中刘慧芳的善良坚韧令人感动,可史成平却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逝去的媳妇。回到家中,冰冷的屋子让他心中的悲伤更甚,不由的泪流满面,肆意流淌在脸颊,这个春节,孤独与思念始终和史成平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