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5月末或6月初的一个傍晚。
我和几名同班同学在学校里留影,楼下有丛夹竹桃开得正烂漫。
黑板上,不知是谁写的“别了,母校”,这些话语糅杂出一种离别的气息,使我真切地感到小学时代的即将结束。
三个月后,我到一中报到,分在一班,在里边一待就是三年。
初中遇到了一位对我关照有加的老师,姓陈名丙仁,是我初中三年的数学老师兼班主任,我和大部分老师的关系只止步在前辈和后辈的客套中,课后交集和往来很少,陈丙仁老师于我亦师亦友。
我一般叫他老师,私下我们也有叫他丙师,这其实是他们同事之间的叫法,被我们盗用了。
陈老师的数学功底在学生时代就已经很好,他讲课要点分明,写字飞扬有力,印象中,他的板书也很工整洒脱,确实是位认真负责的老师。课堂下,他也一样随和亲切,不时和我们开点玩笑什么的。
2001年8月末,我横遭变故,人生由此大变。
我那时候心情很灰很灰,大为苦闷,平常虽还总是笑笑的,但内心里并没真正开心起来,继而,成绩方面出现大滑坡,文科上因为基础较扎实,尚能苦苦为继,理科方面已渐渐跟不太上,更发展为严重的弱科,数学也在其中。
我家里的情况和我学习的情况,陈老师都很熟悉,他开导我勉励我并不以成绩来判别我。曾有同学说他以成绩论人及定亲疏远近,这显然不符合事实,因为除了我之外,还有好几名学习基础偏弱偏差的同学也和陈老师保持了良好关系。
我那时候的数学学得相当糟糕(高中时代更加糟糕)。
陈老师每次下晚自习还是很常跑来我座位前帮我疏导思路教我做题,偏偏我基础落下太多,有时一道题他要反复讲了三四遍我才能懂,更遑论往往还要评讲分析好几道题呢,所需付出的耐心和汗水之多,可想而知。
他知道我的隐衷与苦处,有几次晚修他找我出去谈话,开导之切关心之诚,让我想起某人,黯然泪下。我性格从小就坚韧三分,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总很少哭,在老师面前的哭在这之前没有过,在这之后也同样如此。
我是那种很会把许多东西事情埋在心里让它烂掉的人,初看之下,每每让人觉得放心宽慰,但有时事情太多,在内心里来回攒积,终于内伤难平。老师注意到了我的这一面,所以和我聊家常聊人生,虽然并不总是起作用,但前前后后也确实帮我缓和掉了内心里的一些疲倦和累。
在数学上,我自初二第二学期起,屡屡辜负陈老师的指导和教诲,长期以来,一直都没有成功的把基础补上去,惭愧得很。成长方面我还算合格,或能让他有所宽心。
人生中,能遇到这样的师长,从当时而言及至现在长远来看,都是一件大幸事。
丙师之外,教语文的彪师对我的影响也不小。
我爷爷一辈和他的父辈是叔伯兄弟,到了我这一代,彪师是我的长辈,按照彼此间的辈分,我该叫他叔公才算合符情理。
初一入学,老爸带我去彪师家做客,彪师就发话了。
他笑着说,和你几个堂叔一样吧,叫彪叔就可以了,这样没那么老嘛。
我也正想这么称呼,那时脸皮也嫩,究竟不太好意思叫一个当时才二十七八的师长为叔公。当然在学校里遇见他时,大部分时候还是叫老师的,毕竟是以师生相熟。
初一时,有一次他布置了个大作业,让我们在里边畅言自己未来的梦想。
我这人,一反平时的眼低手低,直接大写特写我如如何想拿诺贝尔文学奖。作业交上去后,我就开始忐忑不安了,觉得自己太狂了。
过了几天,作业批改好了。
那天,彪师一连喊了几个人依次出走廊谈话,我是第一个。
他和我讲了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但大致印象还是有的。
他并不总是追问我有何准备,该如何准备。我吹了这么大的牛,他不以为忤,还是很鼓励我多看书,他说,这个奖太难了,现在你一个中学生,更是远远达不到,所以多多看书丰富自己的积累,这样即使达不到,也可以靠它近一点。
我听得耳根子一阵红一阵烫,心中暗暗窃喜,彪师没有批评我是眼高手低,太过狂妄。
彪师自己的文笔很好,只是生性疏懒,往往动笔了又坚持不了几天,所以迟迟没有写出什么东西来。在那一次面谈中,有好一阵子,他是把我看成了一个小同道,而不是身份矮上一辈的学生后辈。
彪师上课比较幽默,而且喜欢用我们当地的客家话讲课。
记得有一次,他讲到当今的广告词泛滥的事情,随手举了蓝天六必治牙膏一例开刷。
“有些广告就是乱来的。”他神色平静地说。
“比如蓝天六必治的‘牙好,胃口就好,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他继续不动声色。
“难道吃屎屎也香?”冷不丁他爆出这么一句,前后反差之大,言辞之犀利幽默,令台下的我们都为之绝倒。他的原话是用我们客家话说的,转译普通话后,笑点上打了折扣。
彪师也相当严厉,他的课上每每比较安静,这是由于他的眼睛敏锐而有气场,加上身形魁梧,他一米八左右的个子,虎背熊腰,比之东北大汉也丝毫不逊色,眼睛就那么往台下一扫,四周肃然,寻常顽皮的学生还真不敢在他的课堂上捣蛋。
我和同班老友志聪就很常感慨,彪师真是人如其名啊,潜台词就是彪师真是强悍难形!
如陈老师一样,彪师也是连教了我们三年,同时也连任隔壁二班的班主任。
二班的人对彪师是又爱又怕,原因在于,彪师很善于调侃诙谐,同时也自有一套教育桃李的硬办法,班上乖的勤的懒的歪的痞的,八八九九都能收拾得服服帖帖。很难说,彪师具体影响了我什么,但他对时政的敢言敢侃、他的授课严谨、他的出色幽默能力都是我有意识无意识想学且在学的东西。在语文一科上,我受他影响实多。
优师自初二开始教我们物理,授课方式是徐徐渐进,善于诱导推理,他最喜欢在下午放学后到学校的广播室放几首经典的英语歌,如《昨日不再》等。我当时还不太清楚是谁整天到广播室放英语歌,一天问了旁边别的同学,才知道大放外语歌者优师也。
那些歌曲是如此频繁的被播放,以至于多少年后,我在大学里的绚烂木棉树下听到它们,思维如野马脱缰不受控制,潮起了点点当年的中学情景,风把远处的湖水吹得荡漾,荡漾,卷起一圈圈涟漪,我怅然而行若有所失。
《昨日不再》就是那首许多人耳熟能详的经典金曲《Yesterday Once More》,原唱是卡朋特乐队,由兄妹两组成的一支乐队。初三的时候,当时的英语老师黄庚嫦老师(她名字里的“庚”很少见)就曾专门教我们唱这首歌,我的英语不济,唱啥错啥,唯独听到这首歌的旋律时,常常可以哼上几句,调正腔圆。
古人说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庚嫦老师的嗓音略带一点田震式的沙哑,她教这首歌时,几次引导示范,唱到动情处一叹三咏,叫人心头莫名惆怅。引领之巧,影响之深,竟连我这样的英语三脚猫都记得牢牢的,也足以推出庚嫦老师的英语水平不坏,可惜我人品不够,上课有时又会走神,终究没能学得她的真传。
江昌尧师是我们初一的历史老师,教我们时,他刚大学毕业没多久,满身朝气,上课很生动有趣——在我眼中尤其如此,不排除是我个人对历史科的偏爱。课堂之外,尧师更会踢几脚足球,很快就和我们班上的男同胞打成了一片。
我对历史的喜爱,虽则有语文爱好上的投射和个人阅读的影响,另一方面,尧师也起到了一些激励和引导的作用,他有趣的授课和扎实的史学都加深了我对这一科目的向往和喜爱之情。这样的潜移默化加上汗水,结果就是我的历史单科学得比较扎实。
以后它和语文单科渐渐成了我初中的拿手科目,更成了高中时代的顶梁柱。
那一年中考,我只考上了附中。
虽是自己意料中的事情,但我还是关了自己一段时间的禁闭,抑郁难乐。
老爸托人走关系,给我买了高价学位,这样,我才去了梦想中的连中。
尽管我之前也曾跟老爸说,我没考上就直接去附中,但当这个机会真的来了,我并没有再次拒绝。
良心里,我还是辜负了一个人的期望,我曾答应过她只会凭自己的努力考上连中——一十四年来,生活起伏,心从幼稚而成熟,它始终是我内心的一件恨事。
初中毕业后,我一度很想写一本关于自己初中时代的书,名字也想好了,或者就叫《三年一班》,主人公也许是我,也许不全是。兴许将来的某一天,你们会见到的。
在这里,我想感谢我的初中老师们,是他们教会了我新的思考和成长,那段时光曾过得不无苦闷,但总体上是向上的,而这有赖于你们的长期付出与默默耕耘。
惶惶然间,耳边又响起了彪师的话语……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