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晚会定在12月22日晚上。按照惯例，为年级元旦晚会准备的节目，无论选没选上，都是要在班上表演的。

苏小澈和仲夏儿上午去找了尹玉姬，还有不少学生在那里闹，等到快上课了，尹玉姬才说，主要旋律“就那么几句”，重复那么多遍，显得单薄；舞台效果也不好，没有表情，没有交流，各演各的。

苏小澈和仲夏儿回到教室，物理课已上课十分钟了。教物理的唐仁老师乐呵呵道：“马上要搞文艺晚会了，同学们都很积极嘛！”

唐仁和阿培差不多年纪，女儿在高三，据说成绩奇差。但唐仁总是乐呵呵的，是个可爱的小老头。大家都笑，苏小澈也跟着笑，心里不是滋味。

为了班上的晚会，两人又在教室呆了一中午，在曲子后面又加了一部分，是从《想谭诗》里摘出来的一段。其实两人不想这样。这太像个大杂烩了，新加上的部分极不自然，苏小澈也还不熟练。苏小澈愁死了，但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练习，祈祷晚上不要演砸。

刚好是周五，每周一次的大扫除也提前了。晚饭时间被用来布置教室。彩带和气球在空中飞舞，日光灯上也是彩纸密布，喷漆和涂鸦铺张开来，圣诞老人一手托一个“福”字……Merry Christmas！Happy New Year！女生们说说笑笑，手工不停；男生们腾挪桌椅，爬高上低。讲台上堆满了零食和水果。一切的一切都是节日的欢乐。苏小澈置身于这个欢乐的海洋，为美丽的布置所震惊，为16班发自内心地高兴。苏小澈以为这会是个完美的狂欢夜。

可是苏小澈错了。这个夜晚，除了苏小澈，一切一切都是那么完美。连《舞娘》都演到了极致——薛凝嫣下令关灯，在一片黑暗中点起一地蜡烛，烛光环绕中的薛凝嫣美艳动人，她让世界忘了睡。

许倩云的歌曲串烧，唱得苏小澈的心隐隐作痛。本来易潇想和苏小澈合唱《灵犀相通》，苏小澈一直不置可否，偏巧这两天感冒了，喉咙全哑，想唱也唱不成了。而许倩云就唱到了这首，还唱错了几个音。

许倩云唱完后，苏小澈默默地退出了人群。易潇忽然冲到苏小澈面前，问苏小澈还唱吗？苏小澈摇摇头，指指自己的喉咙，易潇就转身走开了。苏小澈看着易潇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一阵悲伤。

后来，易潇和萧弈然合唱了《千里之外》。易潇的调并不很准，萧弈然更是跑得没边了。听众们对易潇声嘶力竭的样子嗤之以鼻，也为萧弈然天生的颤音哈哈大笑。苏小澈在人群之外，远远地听着易潇的声音，越发悲伤。

苏小澈搞砸了。16班对这个器乐合奏充满了期待，特意放在晚会最后压轴。苏小澈本来有一丝侥幸心理：太晚了也许可以不演呢？可是苏小澈的希望落空了。已经9点20了。年级要求各班晚会9点结束，最迟9点一刻。付运良都亲自到各班催促了，阿培却岿然不动，一定要苏小澈和仲夏儿演完。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苏小澈和仲夏儿身上。苏小澈紧张得整颗心都在颤抖，居然从第二部分就开始失误。苏小澈惊慌失措，第三部分完全是手忙脚乱，一通乱弹。好歹结束了这个节目，热烈的掌声让苏小澈无地自容。仲夏儿的脸色也不好看，苏小澈知道是自己的错。

曲终人散，灯光大亮。天上地下一片狼藉，大家分工清扫。疲惫感在四处弥漫，连说话声都倦了，座位的挪动声格外刺耳。苏小澈把琴靠着后门放好，搬好自己的座位，又擦了后面的大黑板，就趴在桌上，一个劲地难过。

残局大概收拾完了，讲台上还有一些吃的，阿培很有风度地说：“每个寝室上来一个人，把这些吃的分了吧，走读生就让着点，住校生条件差些。”

502是穆欣欣自告奋勇去了，正好苏小澈也不想去。苏小澈空了半天的肚子，被难过和自责给填满了。苏小澈听见阿培说：“易潇你也拿些吧，干了不少体力活啊。”

苏小澈支起眼睛，模模糊糊地看到讲台上围着一圈人，在几个袋子里一把一把地抓；讲台边上的易潇，自己拿着一个塑料袋，往里装着什么。苏小澈的脑子里只有悲伤，连食欲都没了，就又趴下去。

阿培在讲台上总结讲话。苏小澈朦胧中听见了什么，全不知道。10点的放学铃叫醒了苏小澈，阿培一说“放学”，苏小澈把书包一拎，摇摇晃晃站起来，就挪出了教室。

“小澈，”易潇第一个出的教室，却还靠在外面的走廊护栏上，吓了苏小澈一跳。“小澈，把这些带回去吃吧。”易潇递给苏小澈一个袋子。

“我不要。”苏小澈瞬间清醒了，坚决地摇头。

“你晚上没吃饭，又没吃一口东西，这些你一定拿着。”

“我不要！”苏小澈低下头。

教室门口本就显眼，苏小澈的声音又大了一点，出来的人都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两人。苏小澈感觉到那些目光中的不怀好意，简直糟透了。

“拿着吧，回去给你们寝室分也行啊。”易潇仍然坚持。

“可是我们……”苏小澈抬头争辩，却撞上易潇一脸的严肃。

“快点拿着，阿培在看着呢。”易潇低声说。

苏小澈马上接过袋子，易潇点点头，立刻转身走了。

苏小澈回头看看，阿培便移开目光。等温雅然磨蹭出来，苏小澈热情地叫道：“雅然，你好慢啊！”一把拉住她就走。

走出老远，苏小澈的身体才放松下来。温雅然莫名其妙，苏小澈也没多说。

回到寝室，穆欣欣把袋子放在一个床头柜上，苏小澈随手把易潇给的也放在一起，说大家随便吃吧。

温馨然抢先打开一个袋子，惊呼说还有巧克力啊！德芙啊！说你们16班真是有钱啊，交了多少班费啊！

温馨然大呼小叫。苏小澈接不上腔。穆欣欣几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都说晚上没看见德芙啊？花生、瓜子、棒棒糖，还有桔子、芦柑，全是便宜货，哪有德芙那种高级零食啊。一群人全围上去看，在两个袋子里翻，说怎么只有一个袋子里有德芙啊？温雅然恍然大悟道：“哦——原来……”

苏小澈猛然惊醒，凑近一看就明白了。那是易潇自己买的德芙。苏小澈把德芙都挑出来，摆在床头柜上。一共十块，正好一个寝室。

大家都问，这是谁送的啊？苏小澈说不出话。温雅然说，当然是易潇啊！

大家的表情都很古怪，平时可没少听易潇的坏话。

苏小澈长出一口气，说，吃吧。就把德芙发到每个人手上。

19班的几个姑娘说，这怎么好意思呢，人家送你巧克力这种东西。

苏小澈笑道，没什么的，他本来就要我带回来给大家分的。

大家就都拿了。苏小澈把自己那块放进书包，心内暗叹，这还是第一次收到巧克力呢。还是那么贵的德芙。易潇啊易潇，你这不是存心勾我的眼泪么。

苏小澈没有吃那块德芙。苏小澈第二天早上把它给了仲夏儿。可爱的小姑娘仲夏儿抱怨着要减肥呢！还是高兴地收下了。

仲夏儿正在谢谢苏小澈，苏小澈说：“不用谢我啦，这不是我送的，是易潇送的，要谢就谢他吧。”就看见易潇朝她们走过来。

苏小澈迎上去，微笑道：“我们寝室委托我谢谢你的德芙。”

易潇一愣，尬笑道：“没什么没什么，呵呵，小事情，不用这么客气啊……”

仲夏儿适时地跳了出来：“易潇同学，我也谢谢你——”

易潇更愣了：“啊？”就看向苏小澈，“小澈，我好像是放了十个吧……”易潇试探着问。

“嗯，是啊，是十个啊。”苏小澈假装没听懂。

“你们寝室……应该是十个人吧？”易潇还要试探。

“是啊，住满的，十个人。”苏小澈也继续装傻。

“……好吧。”易潇凝视着苏小澈，从苏小澈对他说谢谢，他就懂她意思了。他只是在确认。“看来我应该放十一个的，是我考虑不周了。”易潇笑道。

“是啊，以后忘了我没关系，忘了别人可不行啊。”苏小澈也笑道。

“就是啊，十一个，寓意多好啊！”仲夏儿不明就里，傻乎乎地打岔。

“什么寓意？”易潇问。

“夏儿，”苏小澈止住仲夏儿的话头，笑道，“不是那个意思的，你不要想多了嘛。”

易潇，你明白的，就不要再问了吧。苏小澈看着易潇，心说。

易潇笑道：“确实不是那个意思，夏儿你就别八卦了。”

苏小澈看着易潇，坦然地微笑。

大课间广播通知，下午第三节课，乐器类节目在音乐教室初选。

中午苏小澈和仲夏儿在教室练习，居然有好几波人跑来看。先是有两个12班的女生，在窗外晃了一下就走了。再是两个20班的男生，扒在教室门口问：“是你们弹的？”苏小澈说是啊，怎么了？男生们说：“没事没事，就是过来说一下，演挺好的，继续，继续啊！”就走了。

没过多久又来了一个男生，站在门口听了好一会。仲夏儿就问：“你也是20班的吗？”男生说：“哦，我高二的！”然后就跑了。苏小澈和仲夏儿面面相觑。16班在六楼，高二可是在一楼二楼啊。

两人破天荒地一直练到了下午上课前，是最晚的一次。两点半上课，快两点时，就有几个走读的男生来了，比如易潇和萧弈然。刚演完第二部分，男生们就“哗哗哗”鼓掌，仲夏儿的笛声就“噗”地吹破了。苏小澈笑着一瞥门口，刚好梁子衿进来，笑道：“楼下过来过去的人都懵了，都抬头往上看呢！”

苏小澈扭头往窗下一看，果然，很是有趣。

易潇走到苏小澈身边，看苏小澈一眼，萧弈然就在一边坏笑：“易潇，又要勾引良家少女了啊！”

易潇笑笑地斜他一眼，把音色调成钢琴，弹起了一首钢琴曲。悠扬的琴声流出来了，苏小澈看着易潇娴熟的指法，惊得目瞪口呆。

那是《爱的纪念》还是《梦中的婚礼》？苏小澈从小听到大，却还是傻傻分不清楚。苏小澈不由自主地抬头看，易潇只专注地看着琴键。

易潇弹完一段，发现苏小澈愣愣的眼神，笑着问：“好听吗？”

苏小澈回过神来，慌忙低头说：“不错啊。”自卑和羡慕又一并涌上心头。“可是你——你怎么会……”

萧弈然在一旁笑道：“他么，钢琴八级。”

钢琴八级。苏小澈暗叹。苏小澈越来越欣赏易潇了。苏小澈看易潇的目光，不知不觉地就多了些仰望。

下午第三节课，其实是全校统一的班会课。易潇还是要帮苏小澈背琴，苏小澈还是不要他帮。苏小澈说：“这是班会，又不是体育课，小心阿培训你！”

易潇就没趣地坐回了座位。大家紧紧握住苏小澈和仲夏儿的手，深情地说：“你们一定能上的！”苏小澈和仲夏儿受宠若惊。

在音乐教室听了两个节目，苏小澈安心了不少。13班的五种器乐合奏《梁祝》，也是中西结合，但节奏太混乱了，听着难受；15班是女声独唱《卓玛》，钢琴伴奏，也合不起来。

尹玉姬很不满意，说13班的器乐合奏不要搞了，再练也练不出来了；15班的直接搞独唱，因为唱得挺好，钢琴伴奏反而坏事。两个节目被说得灰头土脸，尹玉姬一甩头发，不耐烦地冲苏小澈和仲夏儿说：“行了，你们开始吧。”

苏小澈一点不紧张。苏小澈弹琴的时候，余光还看到门口有人影进进出出，以为是上厕所的。苏小澈一点没失误。最后一个音符弹完，苏小澈被自己震惊，几乎要热泪盈眶。

苏小澈刚站起身，背后就传来暴风雨般的“哗哗哗”的掌声，苏小澈差点没摔一跤。苏小澈回头一看，哇！满满一教室的人！

原来这节课尹玉姬要指导12班大合唱。这届12班是“阳光班”，学生大多是“阳光生”，也就是特困特优生，拿补贴的那种。也有不少学生出身特别好，成绩也特别好，所以阳光班也是默认的“特奥班”。阳光班的大合唱也是二中的惯例之一，唱的都是《爱的奉献》《感恩的心》《明天会更好》等等。

苏小澈一直以为12班是高不可攀的，现在那一群仙人却在对自己和仲夏儿热烈鼓掌。还有尹玉姬。还有其他节目的人。个个都是笑容可掬。苏小澈不好意思了，苏小澈转身对大家鞠了一躬，仲夏儿也跟着鞠躬了。

掌声平息了，尹玉姬满眼放金光地说：“哎呀，太好了，太好了！不过我跟你们说，最后面那段可以不要了，太长了，多余了！”

苏小澈和仲夏儿哭笑不得。苏小澈大胆道：“那是我们专门加上去的呀，您上次不是说‘就那几句’吗？加得我们累死了……”

尹玉姬皱眉笑道：“哎哟，这次听我怎么觉得效果蛮好呢——”

苏小澈和仲夏儿忙不迭说是啊是啊，音色音效都有调整的！

尹玉姬笑道：“那就对了！把那段去掉哈，已经很好了！而且你们这个曲子，又好听，又新鲜，很有特点的！”

苏小澈和仲夏儿心里乐开了花，说：“谢谢老师！”就收拾东西。

13班和15班那两个节目的人也赞不绝口，夸得苏小澈都尴尬了。

回教室的一路上，苏小澈背着重重的琴，脚步却轻快，简直就是飞上六楼的。仲夏儿也紧紧跟在后面，叽叽喳喳地说笑。快到教室门口，两人才开始紧张。

阿培在讲台上开班会，两人喊“报告”，在门口停了一下才进去。仲夏儿还算平静，苏小澈一进门就忍不住笑了——苏小澈的心情实在太好了！

易潇就站起来，顺手接过苏小澈背上的琴，靠着电视柜放好了。这琴不用的时候，都是放在那。易潇的脸上一直没有表情，眼睛却一直看着苏小澈。

苏小澈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易潇的动作太自然了。就像是……

阿培微微皱起眉头。他闻到了，空气里漾着一种暧昧的默契。

苏小澈回到座位上，笑容还没从脸上褪去。门外来了个陌生人，阿培出去应付的当儿，教室里小小地沸腾起来。温雅然急切地问：“怎么样怎么样？”

穆欣欣抢过话头：“肯定过了呀，你看她笑的！”

苏小澈还忍不住笑，坐在另一组的徐婕忽然凑过来：“哎，你们看到没，刚才易潇看小澈那眼神，还有小澈你看他那眼神，啧啧啧，那真不是一般的默契啊！我都不想说你们！”

苏小澈的笑就僵住了，尬笑着说：“不是吧？”

穆欣欣大叫说：“是的是的！尤其是你们俩对视的时候，简直就像、像两口子！”

苏小澈明白了。但苏小澈不能承认。苏小澈求助地看温雅然。温雅然却更认真地说：“是的！小澈。你和他那会儿的眼神真的好自然，真的！”

阿培进来了，教室瞬间恢复安静。苏小澈欲哭无泪，趴在桌上，从书堆的空隙里偷瞄易潇。

易潇和平时上课一样，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耷拉着眼睛听阿培讲话。苏小澈看着看着，不由自主地就坦然了。苏小澈甚至是有一点勇敢地想：我们又没有做什么。

苏小澈终于回家睡了个好觉。紧接着，周日的下午，就是第一次彩排，也可以算是复选。许多初选时被刷掉的节目，又再次上场。

苏小澈看见了那个跳街舞的男生，那天他们一大群人和政教处交涉的结果，就是再选一次，认真地选一次。薛凝嫣们和许倩云也来了。

复选的结果是：苏小澈和仲夏儿一曲成名，《舞娘》和许倩云再次双双落选。那个男生的街舞不负众望地入选了；13班真的换了节目，一群人演音乐剧；还有15班那个女生，独唱《妈妈格桑拉》，等等。

政教处说，《舞娘》实在有些露骨了，抛开露骨不提，还是有很多动作不到位，没办法；至于许倩云，声音天生就太悲伤，不是不好听，只是不适合。

平安夜该上数学晚自习。大家都在担惊受怕，考不考试呢？

小自习后，萧弈然照例去数学办公室。萧弈然是数学课代表。大家说笑打闹，眼睛都死死地盯着门口。萧弈然一进门，教室里就沸腾了，大家欢呼雀跃，互相喊着平安夜快乐！萧弈然的手上没拿卷子。

苏小澈正在乐不可支，苏澄说：“又发癫了。”当然苏澄自己也很开心。苏澄看着狂欢的同学们，傻笑着说：“这也太夸张了吧，比元旦放假还高兴！”

苏小澈说：“就是啊，简直比高考完了还高兴！”心里忽而泛起一丝苦涩，高考……高考完了真的会高兴吗。

可是这一闪而过的苦涩，立刻被盛大的欢乐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