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祟

将小离

(作祟)

人之初,性本恶!

世人造佛,佛说成魔,魔入鬼道,鬼生人活。

世间之道万千,所谓佛魔一念间,生死有命,自作这咎,固难逃己,遇天降之灾,禳之奚益,尚修得积善,君子常分,世间安有余事,于其间哉。

即是有阴阳相克相生,便有善有恶之分,又有阴阳相和黄昏之时,便有善恶相对交替而言。即是不能绝对定之,便可驱善化恶,度恶为善。

我游荡世间千年,便是做着这样的差事,与我打交道的,多是鬼魅,度其生,引其道。我出生在千年前的殷商,那时殷人多尊鬼,拜地皇。

我死的时候,地皇正好路过,我不愿入轮回,他见我可怜,便给了我鬼差的差事,只是别的鬼差度人阴魂,而我化山精鬼魅。

这一做,便是千年,岁月太长,也无人唤我生前的名字,我如今也忘了它,只有那些山魅叫我殷鬼,我便也以此为名。

我出现的地方多是有山精鬼魅作祟,故而,世人将我列为不详。

人类百年短浅,我不与之相交,也从不解释一言,我只关注我鬼差的工作,我只隐约记得,我在找一人,听说他死时凄惨,心有余念,入不得轮回,转而化为鬼魅。

可千年岁月太长,我都快忘了,我为何找他?而他又是谁?

殷鬼呀殷鬼,好好当你的差,做你的鬼!

紫薇

我徘徊世间,走在生死的边缘,见惯了善恶的无常。一面是佛陀慈悲的救赎,一面是法杖权衡的俗恶。

我在鬼魅死亡的时候,点亮手中长明,灯火所照之处,恶鬼焚烧殆尽,善魂度化重生。

世间朝代兴衰更替往复,就如同世人新生与死亡共存。岁月太长,回想起一生,无论是鬼魅还是凡人,值得长存的尚未有之。

我本游离,有颗朝生暮死的心境,在遇到有苏氏之前,对世间万事万物都淡然处之。

那些年岁,自周建朝以来,朝歌常有妖魅,蛊惑人心,世间多有降妖的巫师前来,想要趁此赚取名利,也像诸侯一般,能被天子赐予封地。

熙熙攘攘,在绝大多数坑蒙拐骗之辈中也偶有几个显现灵根的人,但受前朝祸国妖姬的影响,凡是降妖,比杀伐之,可也因此失了天道仁心。

故而,这里的妖魂甚多,戾气也甚重!

我点亮手中长明引路,以此净化朝歌的戾气。我受人所托,前来引渡那人执迷的亡灵,最后,我在朝歌焚火殆尽的摘星阁找到了她,这里是朝歌离天穹最近的地方。

“你随我走吧,商已经灭亡。”

她停止了翩然的舞,问我,“你是谁?”

“世人叫我殷鬼。”

她笃定道,“你是昆吾氏的血脉!”

昆吾氏?颛顼的后代!可我不记得,我生前之事。她作为有苏氏,亦是昆吾氏的后代!不过我听说,昆吾早在几百年前便已经衰落。

我有些恍神,便听到她问,“帝辛呢?”

我环顾四周,答到,“自焚于鹿台。”

她大笑,嗔恨着天,“人人封神得道,凭什么却要我入地狱!凭什么由我来做这个恶人!凭什么由我背负千古的骂名!不公!不公!”

我手中长明的灯火摇曳,明灭不定的光照得她脸色惨白,可即使这样,我依然觉得她是我见过最美的鬼。

祸国妖姬,她足以当得。

“你可记得伯邑考?”

“伯邑考?”她听闻这个名字,面色更加煞白,我见她眼里仿佛要留下泪来,可再见却是空洞无比,“我不过是个爱而不得的女人,他生前厌极了我,我也恨极了他!”

“由爱生恨,俗也!”

“我本就是个俗气的女人,什么家国天下?什么忠义两全?又与我何干?我只想荣华富贵,潇洒自在。爱谁便爱谁,恨谁便恨谁!”

“可你杀了伯邑考,此为滥杀忠良,违反了神的初衷,所以无法封神!又有何抱怨!”

“忠良?他对天下忠良,为何对我残忍?他忠心的天下,就因我在帝王榻上,就把亡国的罪加在我的身上,我只是一个女人,如何能左右朝代兴衰乾坤?”

“伯邑考死之前对你说了什么?”

她身体有些颤抖,“他说,啖汝之肉,食汝之魂。他恨我至此!可我不悔!!”

我叹道,“我受人所托,带你轮回人道。”

“人道?你不是来消杀我的魂灵?”

“殷商已经灭亡,那个背负千古骂名的苏妲己已经死了,你只需要重新开始你的人生。有人付出代价,让我带你轮回人道,来世不再为妖。”

她眼泪流下,语气笃定,“是他!”

一介帝王,本当尊荣尽享,死后也是如天星闪耀,可为了这个女人,他生前背弃家国,死后放弃神位。

“何苦!你可告诉他,我身负神令,出现就是为了亡国?”

“不必我说,他早已知晓。他说,你陪他一生,无以为报,愿来世,你可以和所爱之人携手共老。”

她泪流满面,目光如炬,“他在哪里?”

“已经入轮回道。”

“他竟不想见我最后一面!”她语气悲凉,“你可知他这一生都败于女人。我和他其实也无甚区别,都不过爱而不得罢了。”

“走吧,今生执念,总该放下了。”

我送她入轮回那天,天穹显现紫薇星,我听地皇说,姜子牙代玉虚封神,伯邑考正是中天北极紫微大帝。

她望着它,嘴角浅笑,眼里含泪。微弱星光如此温和却又格外冰凉,她想是终于释怀了什么,长叹一声,

“即是你们所愿,我便重新开始!苏妲己来世,只做普通女子,不与你们相遇!”

她转身就决绝的跳入了轮回道中。

从此,世间再无苏妲己。

而朝歌的戾气和妖魅,也随着她的离去,逐渐淡化,直至一国繁盛之气鼎盛,再容不下我这个前朝殷商的鬼魅。

连山

我听说,昆吾氏的族地在西北,我前往寻找几百年却不得一丝痕迹。归来的时候,天下的局势早已大变,沧海桑田不过一瞬之间。

从北边西域传来的信仰,成就了佛陀慈悲的石像,在大汉收复河西走廊后,从长安而来的铸造师在石壁上刻造传奇。

花佛便是其一,不过她是被铸造而生的灵。我遇到她的时候,她坐在残破的石壁前,石壁上镌刻天女散花的九天盛景,她的装束与壁中天女一般无二。

我未见过天女,只记得地皇身边的女鬼都是白装素裹,脸色苍白。

“你在等谁?”

“我不知他的名字,这些壁画都为他所画,我也是。”

“可你等了百年,凡人是活不到这么久的。”

“他常说来世。一世不够,就生生世世。”

“为了等他,所以你吸取路人的魂魄,让你消散的灵得以存活?”

她轻笑一声,在这空荡的壁龛之中,有些瘆人。虽然我已经是鬼了,可是,她作为灵,非生非死,若是较真起来,我也可能被她所伤。

“你可知,我手中长明,其灯火可消恶灵。”

“殷鬼,都说人活百世,尚存执念。我为何而生?又为何而死?你呢?游荡世间,其魂不灭,又是为何?”

我无法回答她的问题,是因为我已不记得自己的执念。地皇给我鬼差一职,我便好好当我的职。

可是,我寻求百年不就是为了给自己一个执念吗?俗世太长,总要有个念想,才不至于浑浑噩噩。

“你看这壁画,九天神佛,一片极乐净土。可手绘雕塑之人,却身处红尘,受生老病死之苦。花佛,你的出生,便是他的执念。”

如今,他身虽灭,可其执念尚存。

“花佛,该放下了。”这样的执念,终究没有结果。

可是,她却不甘心,眼泪如晶莹。

我叹息一口气,点亮了长明。她的灵体渐渐在灯火中,如萤火消散。

我从她的眼里,看到了那人的一生。

丹青妙笔,凿壁塑形,那人用尽一生的岁月,从青涩年少郎到苍苍白发翁,在这个被战火洗礼过的地方,把他一世对极乐净土的执念向往都刻在了河西走廊。

他看不到她,只反复对着那壁画说,若是死后,能去往这样的世界该有多好。

我突然惊醒,抬头看她,花佛那本是温和慈悲的脸,变成了着仙子衣的骷髅,比当年泰山神身边的女鬼都要吓人。

“执迷不悟,终究令人误入歧途。灵身化形,终究不易,你不好生珍惜,妄害他人性命!”

“殷鬼,你说我为执念而生。我全了这些俗人的梦,难道不是善事吗?”

她灵体不灭,竟然把那些痴迷于画中极乐净土的人的魂灵,困在画里,吸取灵气。

其中,第一个被她困住的人竟然就是她口口声声等的人!

“世间多假象,困在假象里如何得真解脱!而假象终有破灭的一天!”

她向我袭来,可是任何恶鬼都没法忍受这长明的烈火。火焰灼烧她的灵身,壁龛中,她惨叫声刺耳又沉闷。

花佛空洞的眼里,再也看不见任何的光。她是恶灵,这盏灯燃尽的时候,她也就消散了。

她知道自己难逃此劫,留念地抚摸着石壁上的画,她问,“这个世间,可真有这样的地方?”

我尚未见过,也不知世间之大,只是回答道,“心归之处,吾心安宁。”

最终,花佛消散,岩壁上的画也出现了裂痕,画中世界在她消散的瞬间也失去了活力,渐渐变得暗淡。

无数残魂从壁上涌出,满天荧光浮游。

我曾路过轮回之道的尽头,那里也是漂浮着残破的魂灵,入不得轮回。

我引进他们入往生之路,前往那荧光闪烁的归途。

我曾去往那里,寻找记忆中模糊的身影,只是,未曾如愿。

花佛,以佛为名,终究是一念之差,化成了魔。

可这壁画可存千年,这执念也可为后世而知。如此,其实也不枉费他执念一世,你执念一生。

花佛之后,我去过长安,那里繁华如梦,到处飞檐阙楼,有笙歌艳舞不绝,比之殷商,胜而余之。

我喜欢长安月色撩人,周遭瞬息万变,唯有这抹月色,常让我想起殷商的故景。我知道,哪怕沧海桑田,这月依旧是百年前的月。

一直,都在等故人归……

归藏

世间千年已过,这天下信奉神佛,辗转世间苦恶,论述因果。

百年前,我路过须弥山,见阿修罗。

“佛说因果,你如何与佛斗?”

我引领他的魂灵,问他,“障月,你可明白?随我往生而去,来世修正果。”

他目若死灰,望着肉体灰飞而散的方向,问我,“何为正果?只因生而为阿修罗,便定为恶?若是从善,又何被驱逐,被唤阿修罗?”

我无法回答他,只是施灵以安抚他的魂灵。

我看到他生前,心中存善,来往于须弥山间,食草果裹腹,一心于山水之间寻求自我解脱的大道。

可他最终却死在佛的掌心之中,因食了通天地的婆娑树果,得以有来世,佛慈悲地望着他即将消散肉身。

他问,什么是佛?

佛答,世间万物都可成佛。

他问,如何成佛?

佛答,慈悲为怀。

他大声地笑了出来,笑声刺耳且猖狂,他叫嚣道,何为慈悲?

佛闭目,善待万物。

他说,既然佛是万物,那善待万物岂不是善待佛?你主宰世间,原来都在给别人洗脑,不让人触碰你的权威!

佛变了脸色,嗔怒道,孽障,死不悔悟!

他说,悔悟?我本一生无悔,如今最悔之事有一,生而从善,却不得善终!

我曾听过阿修罗,果报非天。男身好怒,嗔恨善斗,女身貌美,魅惑众生。即是果报,则非天,终究不为世人所容。

障月是唯一有往生魂灵的阿修罗,也是我目前乃至以后遇到的唯一一个。

我不知他的罪,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万念俱灰,连魂灵都快消散了,而参天的树上还余留些许温和的佛光。

我从未见到过佛,生前身为殷人,也不曾信奉于他。

可佛无相,也是他心中的障,障月肉身毁于佛手,可真正断送他性命的其实是他看不透的心魔,他问佛,亦是再问自己。

他问了自己一生,从善为何?

我手中的长明正在燃烧,跳动的火焰倒映在他的眼睛里,他神色微变,问我,

“这是什么?我从未感到如此明亮。”

“这是引路之物,今生的因塑造来世的果,来世你可入人道。”

“殷鬼,你见过世间那么多的鬼魅,可有善因得恶果的?”

“何为恶,何为善?障月,你问了自己一生,可还不明白?阿修罗,善的化身却有恶的习性,在天道和人道之间,是为阿修罗道,既是独立成道,又何必纠缠是善是恶,只要从心便是!”

“从心?”他呢喃地望着灯火,眼角一滴泪流下,“殷鬼,可否让我来世再做阿修罗?”

我长叹,“若你重生,又当如何?”

他答,“喜怒哀乐,从心所欲。”

我望向消散的佛光之处,黑暗正在涌动,千年游离的岁月一闪而过,千年如是,千年万年依旧如是。

我不记得生前之时,作为鬼差,内心深处也一片空白。所以,我寻找千年,只为给自己的执念一个圆满。

我坚定回他,“即是如此,我便助你一次。”

我引领他的魂灵,助他逆天改命,重生阿修罗。

可为此,我违反了天命,受到了地皇的惩罚。

(殊途)

泰山已非当年的泰山,灵力再不及千年前浓郁,神庙的香火也早已断绝。

千年前世人信奉鬼神,千年后,世人已追崇佛道。

可地皇终究是神,执掌天地万物的往生

循环,不离天道始终。

地皇问我,“你做鬼差千年,可得了悟?”

“不曾。”

“你见过众多神灵,怎么如此参不透?”

“我见到的不过是众生的法相,是人的执念。”

“你可知,为何如今世人多不再信奉鬼神?”

“不知。”

“鬼神多邪祟,佛陀现慈悲。鬼神助人可也害人,所以,世人畏惧鬼神,而尊崇佛道。”

“地皇,可世人多不知,与其依托神佛,不如依求自己。”

“可天命难违,无论是鬼神还是佛陀,不过都是天的法相,遵循的是因果规律。你让障月重生阿修罗,不过是再走一次,结局终归一样。”

“这是他的造化,我不强求。我只是给他一个机会,至于归途,是他自己的果报。”

“可你呢?终究违反天命,改变了自己的果报。”

“地皇,千年前,你让我做鬼差又为何?若我规规矩矩当个鬼差,最终的结局又是如何?”

“痴儿,当年见你有大道慧根,让你做个鬼差,超脱世俗轮回之苦。可不曾想,未经历俗世情欲,又如何得道解脱!可见,未有善因,难得善果。”

“地皇,我生前究竟是谁?”

“唉,你找寻千年,不得解答,以为你不再念想。可千年过去,都尚未磨灭你的心气。殷鬼,千年已逝,你要寻之人,早已不是当年的人。”

“地皇,我心中有此心结千年,不解便不可得善终。”

地皇望向我的眼里满是悲悯,许久,指着远方云雾遮掩的山涧之间,告诉我,“那里,有你寻找千年的答案。只是当此拾起,你又能如何?”

哪怕故人不再,哪怕沧海桑田,哪怕我早已不记得他,可是魂灵镌刻般的执念,让我知道,我要找到他,那也是定是他所愿。

“地皇,你说我千年鬼差,所遇众生云云,见过千百种人生。可人人都有执念,都有果报。我不甘心,如你们一样,岁月不知尽头,悲欢聚散不过一瞬。你们堪得的大道,我不愿慧通!我只愿真正悲喜一回。”

我眼里流泪,心中竟是从未有过的悲怆和不甘。

若说我这千年,得到过什么?

那大抵是看过人世俗尘的执念,自我拥有了大悲大喜的心动。我从未感到,自己的生命如此雀跃。这也大抵是,我为障月心生怜悯的原因。

地皇知道,我再也不是当年六欲不通之人,我向着那片迷雾走去的时候,恍惚间回头看到地皇,仿佛看到他嘴角在动,仿佛他在说,

“千年,你终是不负所托,找回了自己。”

那是沉浸在雾中的山崖,不知其深,山崖上是泰山的祭坛,可残破断痕,寥落凌乱,让我感到了岁月风蚀的残败,这里仿佛被世间遗忘。

可我眼里不断流下的泪却在告诉我,这里的前尘往事,记忆深处涌现的过往,走马观花,悲怆哀鸣。

我怎么能忘记,他在这里等我千年。

魂灵不得往生,化成这里山川水涧,草木顽石,化成这里风霜雪雨,甘霖晨露。这里的一切,都是他残念所化。

他在这里,魂灵与天地同生,千年滞留俗世,执念不得轮回。

我手中长明突然自己点燃了火焰。

原来,你也知道,千年时间,你被燃过无数次,其实,竟然只是为了找到他,为他聚魂指路,殊途同归。

晏珩,千年岁月,我已明白俗世悲喜,不负你当年一番苦心,为我祭神。

(同归)

自商朝经历九世之乱后,王室内斗激烈,朝廷腐败,又天灾频繁,百姓苦不堪言。为转国运,君主盘庚迁移都城于殷,并效仿成汤之法,获得几十年太平安稳的日子。

可再经三代更替,到如今君主武丁统领,西北盘桓的鬼方氏嫉妒殷都肥美的土地,再次起兵作乱,国力才尚得一丝生息,君主武丁决定遵循旧制。

在夏之时,陆终与鬼方氏女隗联姻,后才有了我们昆吾氏。而君主武丁,一方讨伐鬼方氏,三年以克之,一方行怀柔联姻之策,安抚民心。

如今,君主武丁念着我们昆吾氏曾有鬼方氏的远古血亲旧脉,派遣我同族的兄长晏珩于泰山祭拜鬼神,亲自送我远嫁。

君主赐我华美丰厚的嫁妆,给我昆吾氏在君主之下最高贵的地位。可全族欢喜的时候,我忘不了阿母,流到深夜也不曾断的泪。

阿妘,此去无归期,望汝善自身。

阿妘,魂归思故里,勿忘祭鬼神。

可我自小思智愚昧,不懂喜怒哀乐的跌宕起伏,面对这世间的纷扰,常常不太能领悟。所以自小我便待在家中,从不出门。

我亲近的人不多,除父母之亲外,便只有兄长晏珩。晏珩父母早逝,由我阿父收养长大,自我有记忆以来,他便在我身边。

他说城外双阙耸立,来往繁盛,殷都华美热闹,人群熙攘。他说山川水涧,飞鸟虫鱼,他说的这些我从未见过。

我难以想象园中盆景之色在天地间壮阔施展,难以想象自己置身其中,该是如何惬意。

我所遇之景,不过这园中四四方方的天地,以及阿珩口中绘声绘色的描述。

“阿妘,你难道不想四处去看一看吗?”

我摇摇头,“在这里很好,昆吾氏的脸面不会因我受辱,阿母也不用为我担心。”

“可为了你自己呢?”

“他人之愿便是我之愿。”

“阿妘,你为他人而活,何时才能为了自己?”

我尚不明阿珩的话语,为他人为自己又有何区别?

这次,我从步撵的窗口,看到了繁华的殷都,虽然我不知道这一路高歌的青铜乐声是喜是悲,只是觉得人群熙熙攘攘,天也不再四四方方。

原来这就是阿珩口中的殷都盛景,可惜,我即将远去,可能再无归期,不免感到心中些许烦闷。

“阿妘,殷都繁华,你可欢喜?”

“阿珩,我心欢喜。”

他苦笑道,“欢喜?你这一生,七情六欲不得左右,你如何明白何为欢喜!那鬼方蛮夷,诡谲颇深,你一人远嫁,以你心智,又如何平安?”

我想到街上,殷都百姓望向步撵时,脸上都透着喜悦,想到阿父对昆吾氏的声声重诺。

我长舒口气,望向身后殷都的城墙,舒展威严,双阙耸立,“阿珩,昆吾氏由此重获兴盛;停止征伐,君主武丁尚可安抚民心,即是殷商之众的欢喜,便也是我的欢喜吧。”

我从未见到他眼里如此的波动,我不知是什么,晶莹如星辰,仿佛就要坠下,我伸手去接,可什么都没有。

他叹了口气,伸手握住我的手,“阿妘,你这一生浑浑噩噩,不懂世间悲欢,更不懂俗世情爱。若有明白的一天,我等你百年千年都是值得的。”

我对他笑,只是觉得他的掌心温暖,心也是暖的。可那时,他便已然决定,行泰山祭祀,送我入鬼神。

殷人信奉的泰山鬼神,可通天地玄黄。祭台之上,他的眼泪滴在我的眼里,是如此冰凉。心口的疼痛,让我没有力气去伸手,安抚他极尽崩溃的样子。

“阿珩,别哭。”我知道,他在为我流泪。

“晏妘,若得重生,来世愿你可得人世七情六欲,随心而活。”

我在他的怀里渐渐冰冷,他紧抱着我,耳边突然疾风作响,身子下坠。

只最后一丝残息,阿妘,别怕,来世定要找到我。

千年等待,至此终年。

不曾想,自他抱着我冰凉的身体从山崖一跃而下之时,魂灵便散尽山川。泰山鬼神感知,将他执念为我点亮一盏长明,为他聚魂,也为我指路。

泰山鬼神让我做鬼差千年,原来是这般深意,只愿我看人世间千百种悲欢,找到自我的救赎。

我名晏妘,昆吾氏,殷人,信奉鬼神。生前愚智,得此机遇,方得慧通。

他为晏珩,昆吾氏,殷人,信奉鬼神。身祭泰山,化身长明,千年等候。

可所幸,在山雾散去,萤火凝聚,故人可还记得,当年执手之诺?

“阿妘,待你归来,愿永以为好。”

千年,我以过往者的姿态看千百万种俗世之愿,却不想,千年过去,我其实也是俗世一人。

我看着山川水涧之间那渐渐走进的人影,心里柔软,不禁想着,即是前世因果,塑造今生执念,那来世定要长相厮守,永以为好!

方不负,这千年蹉跎,那一方固守才是!

将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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