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给他人制造惊喜时,喜欢自主配上“噔噔蹬蹬”的念白,好像欢耀的音符更能烘托欢乐的气氛,美好的画面就能因此镀上一层金光。
但当我爸满面春风地唱出“噔噔蹬蹬”四个音,把小狗从背后“刷”地一下子掏到我面前时,我却只觉得异常惊悚。
毛茸茸的一小团儿,都没我爸脑袋大,圆滚滚的肚子却大的出奇,黄黑相间的杂毛野蛮地生长,标志着小土狗的“随意”长相,耷拉的耳朵,闪避的眼神,瑟瑟缩缩的样子,都为它过去的流浪生涯打上标签。
——这完全不是我的“梦中情狗”。我希望与我缔结“一生之约”的,是一只浑身雪白、活力四射的小田园犬,这样,它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跟着我姓“白”。
然而,眼前这小东西与我的期许相差甚远。朋友们毫不客气地叫它“丑东西”,附近有点审美水平的阿姨们都惊呼着让我“赶紧把它丢出去”。
我妈对它从来没有过好脸色,以前我以为“脸都绿了”是一种夸张的写法,直到看到我妈的表情变化才知道,脸是真的可以变绿的。
最后,出于对生命的尊重,我养下了它,叫它“喜乐”,取“平生所愿,喜乐安然”之意。
听过一种说法,一旦给事物取了名字,你就和他产生了羁绊。在一次次“喜乐!喜乐!喜乐!!”的呼唤中,它成了我在世上不可替代的狗子朋友。
找到屎啦!我找到屎啦!!
出于我自己对自由的信仰和向往,我对它也不想用绳索束缚它天生热爱追风、放纵不羁的灵魂,于是我采取一种“半放养式”的养育方法:在家里和庭院都放置了它的窝,任它来去自由。
但随着我俩关系越来越铁,它从最初的唯唯诺诺逐渐变得大胆嚣张,天天撒着欢地到处去转悠“打架”。于是我每天的任务之一就是扯着嗓子到处找它,像村口的大婶叫玩泥巴的孩子回家吃饭一样。
邻居大妈看到了总说:“你好朋友跑到那边去啦!”
然后绕着小区和空地一圈,在某个节点,就看见它风一般扭着屁股向你飞扑而来——却从来不知道它究竟是从哪儿钻出来的。
像网上所说——这真就是养狗的最大快乐。
但就像再好的闺蜜也有闹别扭的时候,有好几次我也因为它的“不知天高地厚”气到脑袋冒烟。
它一个月的时候,胆子奇小,整天忙着发抖,不敢外出上厕所,但我们又总见不到它的“排泄物”,我爸怀疑它是“貔貅转世”,我则每天削尖了脑袋挤到各个角落去到处找屎,每次找到还开心地大喊大叫:“我找到屎啦!我找到屎啦!!”像个志趣奇特的变态。
再大一点,它爱上了交友,不是跟着邻居家的基友大白狗一起钻草丛,就是对着路过的狗伙伴嗅嗅这嗅嗅那。
某天,我在睡午觉,被门口一阵扒门声吵醒。抬头看见房门渐渐开了,伸进来它那颗毛茸茸的头,正惊讶它怎么胆大包天胆敢进我房间了,后面又伸进来一颗圆滚滚、黄白相间的狗脑袋...它特意带了它新认识的朋友来我房间看我。此时,6目相对,不甚尴尬,我似乎听到两只狗子在窃窃私语——
“看到没,这是我新认证的铲屎官。”
“嗯嗯,她躺着是因为瘫痪了吗?”
我气的差点吐血,穿着睡衣追了它一条街。
惯偷“白喜乐”
进入磨牙期,它到处咬家具就不提了,为此它没少挨我妈的毒打,以至于到现在它看见我妈就转头就跑,哪怕我妈给它喂零食它也不被收买地立马撇头。
最可气的还是它天天跑去叼人家晒着的鞋。所以有这么一段时间,我只要一开门,就看到它睁着圆眼,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摇着尾巴,旁边却丢了一只它刚偷回来的鞋。
运动鞋、毛拖鞋、靴子应有尽有,我和我妈大为光火,却也不知该往哪儿道歉,只能拎着这些鞋子、抱着愧疚的心情把它偷来的“赃物”放在院子外的楼梯上。想着主人来收鞋子却总少一只的情形,觉着他们应该是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的——哪里出现了一个只偷一只鞋子的贼??
因为这个我叫了它很长一段时间的“小偷白喜乐”,每次叫他,他都快乐地直蹦哒,也不知道它在骄傲些什么。
等它再大一些,把家附近的地形勘测得了如指掌后,就开始自己给自己“加餐”了。它总在院子里趴着,专心致志地啃咬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大骨头。后来我通过追踪观察知道,这是它趁着领居大白狗不注意,从人家饭盆里叼来的。——还是个“惯偷”。
以至于之后每当它快乐地去找大白狗玩耍,我就觉得它居心叵测,而出于礼尚往来,当大白狗来我们家院子里打滚时,我也总心虚地喂给它好多狗狗的零食。因此给它建立了好“狗缘”,有时小区的5、6只狗同时向我飞奔而来的时候,我常常有种自己也是同类的错觉。
让我窝火的还有喜乐对自己形象的放荡不羁。为了“丑中取美”,我可说是掏空了心思,给喜乐买了好多可爱的小衣服,但每一次,它穿着新衣服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出去,像一个风流倜傥的精致少爷,回来就像半路被马匪劫财劫色的落魄小姐,破衣烂衫,衣衫不整,张着嘴还嘻嘻嘻对你笑。
此外,喜乐和附近爱狗的叔叔阿姨都混熟了,每天晚餐时间,他一家家掐着时间点去吃饭。这还是附近的人们告诉我的。我走在路上,就会听到某个阿姨或大叔跟我告状:“你家小黄狗昨天在我家吃饭的啦!”然后再问一句:“你们都不给它喂东西吃的吗?”我都气急败坏地解释:“喂的呀!狗粮鸡肉零食牛奶!吃的比我们都好!!”
后来我觉得它这样去蹭饭,实在有辱门风,不得已在晚饭时间把它拴在了家里。但是白喜乐不屈不挠,被释放后依旧每天去每家踩点报道。
它的彩票店情缘
我们家的街外有一家彩票店,是它的长期据点。老板娘一家都是狗奴,即使喜乐丑陋如斯,它们也宠它宠的不行,天天剩着肉骨头等着它来。每当我经过,就抓着我一个劲儿地夸喜乐可爱机敏:“哟!你是没看见!你们家喜乐噢,伸着爪子扒拉我们裤腿的时候!真的多乖多可爱!!”
——不就是为了骗口吃的么?我心里想。
后来我知道,老板娘以前也养了一只黑白相间的田园犬,叫“熊猫”,每提起它他们都要掉眼泪的样子,“要是我们熊猫还在的话...”是老板娘的口头禅,然后温柔地摸摸喜乐的头。
有时,我为了彰显我们“白家的尊严”,故意在老板娘面前责骂它:“你真是够没脸没皮的!除了骗吃骗喝,你还会干啥??!”老板娘就心疼地制止:“谁说的啊?!看喜乐把我们家的地砖扫的锃亮!”
我低头一看,喜乐蹲在地上,大尾巴摇在地上扫来扫去,“秋风扫落叶”似的把满地的彩票纸都扫到了一边,好像在说:“我不在乎什么五千万的奖金啦,给我一块骨头可以吗?!”
老板娘的小女儿也是无边无际地夸着彩虹屁:“喜乐又帅啦!妈妈你看!有没有觉得喜乐越长越好看啦?”夸的这小东西简直要自我迷失。
可能觉得彩票店人来人往的很有趣,喜乐有时在彩票店一玩就是一整天,晚上才慢悠悠地踱回来睡觉。我就说它:“你是把家里当宾馆啦?!一整天在外面浪!!”而最近因为疫情影响,彩票店迟迟未开业,痴缠的喜乐天天雷打不动地到店门口报道,再失望地悻悻而归,仿佛世界的一半都崩塌了。
土狗的那些“土”
虽然在喜乐的成长过程中,它不停地带给我“可怕的惊喜”,但和抚养小孩一样,这些都是爱的表达。
要说碰到的最大难处,可能不是来源于它,而是来自一些人对土狗的偏见。土狗承载着我儿时最纯真的记忆,但在现在的人眼中,却成为“不够上档次”的符号,虽然多数人对它表示了友好,但仍然有一些人对它充满了误解和鄙夷。我从不觉得生命有高下之分,所以觉得对于土狗的“土”特别在意的人,不过拿了一面人心的照妖镜,因此尽量不去在意。
除去这些,喜乐带给我的快乐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和承载的。从我抑郁出院,慢慢康复,找工作,被解雇,继续就业,安安去世,它都陪着我经历和走过。好像无论什么事情,摸摸它毛茸茸的脸,就都能得到纾解。看着它对“吃、喝、睡、玩”的单纯追求和那些简单的快乐,就觉得人生也可以这样简单。
有人问过我为什么这么喜欢狗。我想了很久,说:因为它是无条件爱我。我欢欣鼓舞的样子,我失落悲戚的样子,似乎都不影响它爱我,不用掩饰,无需伪装,它爱我,只因为我是我,而不因为其它任何。这好像是我穷其一生追寻的,所谓的坚定的被爱的感觉。
还记得有一次,喜乐绝育后躺在宠物医院里,医生给它打了清醒剂,无论怎么叫它拍它,它就是不醒,连医生都说:“我真是开了眼界,这是我当医生以来,见过的最会睡的狗。”但当我假装要走时,说了句“喜乐,我走啰!”它却立马用力张开惺忪的眼睛,对抗着麻醉剂的药效,半昏迷着、跌跌撞撞地朝我扑来。那时,我确定一点:原来我是被需要的。
最好的馈赠
抑郁发作时,我曾在日记本上写下一句话:我不爱任何人。而后顿了顿,又写上“我只爱我的狗。”
这个句式可以类比成所有——“我不相信爱情,我只相信我的狗。”“我不想和谁呆在一起一整天,除了我的狗。”“我可以背弃所有去死掉,但我放不下我的狗。”
有时会因为这样的想法深感内疚,对父母,对好友,对所有关心着我的人,但又不得不承认,它带给我的,是世间任何人都无法做到的。
我还听说过一种说法,主人死后,狗会开始啃噬主人身体充饥,评论一片难以置信的恐惧之声,但我想:“其实挺好的,如果这样能让它继续平安喜乐地活下去,只是希望不要给他造成什么心理阴影。”
养了喜乐后,我妈骂我的内容又多了一项题材:“狗狗狗!你一天到晚心思就是狗!”我遛狗的时候她会说:“有啥好溜的,它自己一天蹦跶到晚的!”养了它之后,我自拍都少了,满手机相册都是它的照片和表情包;养了它之后,不会再特意找笑话让自己开心一点,而是看着它跑来跑去和不知道在干嘛的视频傻笑。
以前我一直觉得,是我选择了它,一只其貌不扬的小土黄狗,时不时闯的祸让我焦头烂额,给我带来的欢乐数不胜数,陪着我一起对抗世界的恶意和抑郁的侵袭。
但当它第一次跌跌撞撞地走向我时,我才发现,是它选择了我,地球那么多的时间,它这10年,选择交给了我,它是抑郁过后,上天赐给我真正的礼物,是命运最好、最不可取代的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