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以前

赵荷西始终认为，她的青春是从十六岁那年开始的。

奇隆中学坐落在两山连绵之间，典型的城乡结合部中学，赵荷西中考完成绩不好直接报了技校，开学前一天又后悔了，背着背包从E城来到了这块鸟不拉屎的破地儿。

那还是她不识人生滋味的年代，像顾城一样总戴帽子，宽松牛仔裤配白T恤，脚上套的不是帆布鞋就是白球鞋，长得很清秀，人却很清冷，人潮里一眼望得到的那种清冷。真正认识苏詹的时候赵荷西已经高二了，虽然早就是同班同学，但赵荷西那种人神共拒，独与天地往来的精神就是让她们永远错过也不为过。

那天早上，上了两节课依旧是要做早操，平时是要做三遍，但因为那天是周一，有优秀学生国旗下的讲话，还有履例的校长谈话，早操只做一遍，当赵荷西迈着蚂蚁都踩不死的小碎步快要走到二班队伍的时候，第八节跳跃运动已经开始了，我想这节让大多数中小学生比较不自然的运动，大家的态度都是尴尬的。所以赵荷西走得更慢了，教导主任黄贵波见缝插针地喊：我说你们是没吃饭啊，像条死蛇似的，戳一下动一下，都给我动起来啊，还有我说那是哪个班的，走得跟个乌龟没两样，快点！快点！要是赶早饭你都得饿死！赵荷西看着天白了一眼，这个黄主任，看见学生就嫉恶如仇不说，还总把学生比作“死猫死蛇”的，又爱每天背着手挺着个肚子校园里晃悠，杂处在学生当中，他老人家老远对着你一扶眼镜啊，你准是又得被谈话了。

广播体操完毕，那个优秀学生在教导主任一脸的看重中也下了台。然后，黄主任又在一片唉声叹气中上了台，校长出差，这可是这个月他第四次趾高气昂地登台了，每次都把重怒激出私下里翻起数层浪的效果。这天，他先是对自己这一个月来的建树进行了激昂的陈词，自豪之情溢于言表。然后向后面招了招手，颇有种山大王叫一声：小的们，把唐僧带上来的派头。就真上来两人，大家一看，这不是隔壁班的那对情侣吗？赵荷西都有点无语了，舔了舔嘴皮继续看台上那位要闹出点什么。黄主任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看两个学生，清了清嗓子开始说了：你们看看，这是三年二班的学生，我正愁这次讲话没有教育素材呢，下来就看到这俩人，何老师你看看，这你班的学生，小小年纪不读书不看报，就知道搂搂抱抱，成何体统！你等下来我办公室领回去叫家长来，都高三了，还这么拎不清，今天谈这一场黄昏恋，我看你俩也没以后了……

奇隆中学校风一直不好，本来就是乡村街市中的中学，除了幼儿园和小学没被规划在里，这整个就是“社会人才”的输送之地，只不过这人才有好有坏，好的努力一把上个二本大学，坏的啊，能把高中读完再“入世”已经算熬得住寂寞的有识之士了。学校的学生流失率非常之高，老师们都没有办法，因为往往放个小长假回来，班里的学生又会被他们衣锦还乡的大哥大姐们又带走一两个，所以，奇隆中学的立校宗旨就是：安全第一，不出人命就行。谁知道这个黄主任趁着校长不在准备大干一番，只不过他并不以德服人，他只会把学生物象化，打击学生的信心和大搞形象工程，一天变着法儿的找“政绩”。学校里谈恋爱的大家都心照不宣的，好像从前还没有哪个领导明面上说过阻止这种废话。黄主任还在上面一股“罄竹难书”的态势，那个被点名的老师一脸的尴尬，学生们听了黄主任这番话也一脸愤慨，可是他自顾自地讲着所谓的大道理，丝毫不顾下面民怨沸腾。

太阳烤得人腿疼，赵荷西不耐烦的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忽然，她心生一计，顺手就把手机翻了个面，不出所料的远处建筑物上就出现了一团光影，然后赵荷西像狙击手瞄准敌人一样地，左晃右晃找准了黄主任的位置，此刻黄贵波正讲到慷慨激昂处，忽然眼镜上一反光，他没太在意，紧接着光影晃到了他的鼻梁上，他停下来竟然伸手去赶，当然是不成功，于是台下就看到这样一幅画面：光影随着教导主任的身子一举一动，主任抬脚它也“抬脚”，主任弯腰它也“弯腰”。全场哄笑成一片。终于，黄贵波气急败坏的循着光影走下台来，赵荷西虽然英勇，心跳也像兔子跳，赶忙把手机背在后面，她一抬头便看见黄贵波正向她们班走来，暗叫惨了，心跳变成跳蚤跳了。其实黄贵波最开始不是要冲着赵荷西来的，但他走到二班旁边，一看见赵荷西，兜头而来的就是自己代她们班历史课时赵荷西就老爱拆台，她老是纠错又爱问些奇怪的问题，自己常常只好无视她，有时候又搪塞过去，自己虽说是中专毕业，好歹也在学校任教十几年了，怎么轮到一个黄毛丫头来说。而此时他更看见赵荷西的双手蹊跷地背在后面，他举目四望好像没什么仇人，就坚定的往赵荷西处走来。赵荷西咬着牙心里大叫：不好！不好！忽然后面就有人接过去手机，赵荷西正愣怔间，黄贵波已来到面前：唉我就说你这姑娘上课不认真听就算了，还搞这些有的没的，后面藏的什么，拿出来！赵荷西被这一声厉喝吓得不轻，失神间没有把手伸出，黄贵波又得志地喝了一声：叫你拿就快点！赵荷西白了他一眼，对着他摊开了空空如也的手掌。

事后那双接过赵荷西手机的手的主人，也就是苏詹，这样说：我也觉得那黄主任不太道德，天天为了他那点“政绩”就处处折磨我们，可烦了，好在你打住了他，虽然方式有点冒险，不过，呃，这样，下次你要再为我们“谋实事”就带上我。友谊就是奇怪，两人从此就成了朋友。

其实苏詹一直都在关注着赵荷西，这个每天早上在乡间骑车夜晚在操场跑步的少女，早就吸引着另一个人，有些时候就是这样，走在人群中看到那一种眼神，就知道对方是自己要找的人，往后的日子，或互补或相似，总之走得长久。赵荷西和苏詹在一起，谈得最多的就是文学，她们的性格正如歌里所唱：一个像夏天，一个像秋天。苏詹就是像秋水一样平静而韵味无穷的人。她们每晚谈音乐谈历史谈文学能够谈到深夜，就像北岛说的：那时她们有梦，理想文学，穿起世界的旅行。后来赵荷西抑郁，更是断断续续到深夜不可收拾。

同样也是那一年，赵荷西遇到了季浔。恰逢劳动节，学校放假，赵荷西好不容易挤到风尘仆仆的乡间客车个跟前，人群推推搡搡的混作一团，忽然就有人踩了赵荷西一脚，南方多雨，乡路更是泥泞，赵荷西下意识一瞧，白鞋上赫然印着半个脚印，发现踩她的也是双白鞋，只是等她抬头，那白鞋的主人已不见踪影。等到大家都上了车，虽然空气里照样污浊，但大家都坐下来了。赵荷西谈少年也注意到她，指着她的鞋说：对不起啊，刚刚是我踩的你鞋，人太多了，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讲话，就被人群推上来了。赵荷西看了这个男生一眼，说了句没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继续低下头去看书。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