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深深槐花香
早些年,刺槐是最常见的树。
四五月份,空气里多了一股清甜的香气。这香气穿透林荫,在暖暖的风里,酝酿得浓烈起来。
抬头看,已是槐花满树。枝枝丫丫间,垂满累累花穗。乳白的花苞,紫红的花托。一朵朵,一穗穗,一枝枝,一树树……小小村庄,满溢槐花香。
那时,杂树丛生的河边,弯曲泥泞的路旁,随处可见刺槐。
通往生产队队场的,是一条刺槐树荫遮盖的小路。队场,是大人们劳作、开会、甚至是开展政治运动的地方。对于孩子,那是童年的一方乐土。
清晨,朝阳在雾气里若隐若现。妇女们已经集中在队场,她们开始分拣翻晒刚刚从地里采收的棉花。升腾的雾气,雪白的棉花,霞光映照着母亲们年轻的脸。在孩子的眼里,一切是那么美好!
鲁爹是队场里有名的能人。他承担了生产队很多“技术活”。生产队喷洒农药治虫,负责“和药水”的是鲁爹。鲁爹熟练而从容往水桶里倒入农药,农药在水里翻起乳白色的圈圈,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鲁爹收起药瓶,拧上盖子。然后,他开始一遍一遍地搅拌药水。差不多了,停止搅拌。他扶了扶老花镜,盯着淡白的药水看了会。然后,伸出食指,在药水里蘸一下,放到嘴里吮吮……连连点头,说,嗯,可以了。于是,开始“和”下一桶。
鲁爹单身一人。生产队梨园里,一间破旧的茅草房,就是他的家。一有空余时间,他就在梨园里转悠。
鲁爹扛着他硕大的枝剪,给梨树整枝。鲁爹说,他剪去的是“公枝”,不结果子,徒耗养分。我们跟着鲁爹,拾他“咔咔”剪落的枝条。鲁爹看着我们在树下争着,抢着……他笑着咳嗽,咳嗽着笑,抬起衣袖擦泪。
梨花开放的时候,鲁爹突然换了个人。他不许我们爬上梨树,坐到树叉上;不许我们在梨园挥舞棍棒,敲打树枝,下起梨花雪;甚至,不许我们走进梨园。
鲁爹越来越不好玩。经过梨园,我们就随意甚至鄙视地瞟一眼。一座破烂的茅棚,那位不友好的老头,看到还是看不到无所谓。
我们,当然还有很多有趣的事要做。比如,拔根野小蒜,塞进地面的小洞。接着等待。当小蒜叶抖动起来,猛地一拎,就“钓”出一条虫来……
梨花谢了,开始结出绿色的果子。这小小的果子,开始触发我们心里小小的阴谋……梨果飘香的时候,我们和鲁爹之间的小小战争,每年都有爆发……
每当我们兜里塞满梨子,准备撤离时,鲁爹方从远处高声吆喝着赶来。我们不慌不忙地撤离,鲁爹似乎愤怒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不好这样的啊,让我来看看是谁家的调皮鬼儿!”
深秋,梨园早过了采收的季节。梨枝上挑着几片零星的叶子,或者被鸟啄烂的梨子。北风呼啸着掠过光秃秃的树枝,发出吚吚呜呜的声音。
队场,依然是我们的乐园。我们撅着屁股,围成一圈,时不时一阵哄笑。鲁爹手笼在棉衣袖子里,蹲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看见我们笑,他也笑笑。不过,他笑得很淡,如深秋的一丝雾气,倏忽就消散了。
来年春天,我们路过梨园,看到茅屋后添了一座孤坟。他们说,鲁爹搬那儿住了;后来,茅屋没了,孤坟还在。再后来,梨园也砍了,只留下一座长满荒草的孤坟。
那条刺槐飘香的路,也不见了踪影。只是,每年的春末,仍有刺槐花清甜的香味飘来,从记忆深处,从岁月深处飘来……
岁月深深槐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