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代初的湖北农村,电视机还比较稀罕。我家没有电视机,我们就打着手电筒去邻村亲戚家看。那时最流行《青青河边草》。剧情我早已忘记,只记得“青青河边草,幽幽人不老……”熟悉优美的旋律,还有大人们不时为青青和小草悲惨的命运抹眼泪。这是我第一次见识到琼瑶阿姨作品的魅力。
稍大点,我就看《梅花三弄》,为白吟霜离奇曲折的身世、缠绵悱恻的爱情黯然伤神。《还珠格格》火遍大江南北时,我又迷上了小燕子和夏紫薇,想象自己既能舞文弄墨,吟诗作画,又能飞檐走壁,仗剑天涯。
后来,我开始读到琼瑶更多的言情小说。《在水一方》中的杜小双,《情深深雨濛濛》中的陆依萍、陆如萍,《一连幽梦》中的汪紫菱都让我无法忘怀……
学生时代的我多愁善感,浪漫纯情,也许是受琼瑶阿姨浸染太深的缘故。
琼瑶的小说,最突出的特点是对中国古典诗词的巧妙继承和运用。她将古今诗词糅合在一起,略加变通,以歌词的形式,在书中反复咏叹,用诗歌的意境烘托人物的性格、心理变化。
琼瑶小说还有一个最显著的特点,将爱情、婚姻、家庭神圣化了。主人公多是痴情女子,一旦陷入爱河, 哪怕前面是万丈深渊,也会勇往直前,义无反顾。坠入情网的男女,可以不顾亲人拼死阻挠,世人冷嘲热讽,年龄、身份,家世的差别,追求至死不渝的真爱。这种小情调的爱情故事,太脱离真实的人生,缺乏现实的批判意义。
喜欢读琼瑶的女读者,大多是痴情、纯情、多情,天真烂漫、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琼瑶可以偶尔读读,但我们可不要将生活过成琼瑶剧哦!如果一个女人只靠爱情而活,一旦爱情失去了,她就一无所有了。
其实,女性该独立自强,鲁迅早在《伤逝》中就写过。1920年代的北京,涓生和子君,五四时代的新青年。他们身份相差悬殊,却不顾家庭的反对、社会舆论的压力,毅然结合在一起,实现了恋爱自由、婚姻自由的理想。
婚后, 他们与所有亲友疏远、断绝联系,活在两个人的小世界。涓生被解雇、失去工作和收入来源,饱受生存压力的折磨。追求到自由爱情的子君,沉浸在日常琐碎的家务中, 做饭、喂鸡、养狗,和房东太太为几只鸡斤斤计较,不再读书,不再上进,变成了目光短浅、庸俗市侩,甘愿做靠丈夫养活的附属品。
子君对涓生的爱盲目而强烈,而涓生对子君的爱只缘于她的果敢,思想进步,与众不同,缘于她坚定、豪迈的宣言:“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涓生还欣赏子君面对路人探索、讥笑、猥亵、轻蔑眼光时的镇静和坦然。
当子君变得泯然众人,涓生对她的爱就随之消逝了,他残忍地说出“我已经不爱你了”。把爱当作全部生命的子君,只能眼睁睁地痛失所爱。没有生存能力的子君,只能回到她曾千辛万苦想要挣脱的家。鲁迅借涓生的口,说出一句警醒世人的经典名言:“人必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丽。”
试问,一个经济不独立、连生存问题都依靠他人解决的人,有什么资格追求自由、平等的爱情和婚姻呢?
初中时,一个同学天天给我带她爸爸单位的报纸,上面有张小娴长篇小说《面包树上的女人》连载。后来我找同学借、换,去图书馆借、去旧书店租,张小娴的《荷包里的单人床》、《三个A CUP的女人》等都是那时候读的,对她的迷恋,几乎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
张小娴的小说,大多以第一人称“我”的口吻,以女性视角,讲述发生在国际大都市香港的一些爱情故事。她用平白直叙的白描手法,将男女主角开始的不期而遇,中间的曲折回环, 到最后爱情烟消云散的过程,如行云流水般娓娓道来,自然流畅,细腻动人,貌似信手拈来,实则有种平凡的张力。
张小娴对爱情有她独特的阐释:爱情本来就是含笑饮毒酒。她认为爱情是生命中重要的一部分,是自我提升和自我圆满,没有爱情的人生不完整。
她的小说里,爱情的残缺, 结局的不美满、戛然而止,不是因为外力的因素,或是天灾人祸的缘故,而是源于主人公的清醒和理智,对自己内心真实感受的审视和照拂。
尽管张小娴如此推崇爱情,她笔下的女性对爱情执着不懈追求,但她们还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她们都有自己的事业,经济独立,不必依附男人和家庭生活。
亦舒是香港最高产、最受欢迎的女作家。她的代表作《喜宝》中,姜喜宝面对同学父亲勖存姿和哥哥勖聪恕的双重夹击,现实地选择做了勖存姿的女人,她得到了金钱和物质上的满足,却无法忍受情感和生理上的寂寞和空虚。几年后,勖存姿去世,她变成了最富有的女人,但她发现,除了金钱,自己失去了一切……
这部小说中有许多我们耳熟能详的经典名句:“我要很多很多的爱。如果没有爱,那么就很多很多的钱,如果两件都没有,有健康也是好的。”
“做一个女人,要做得像一副画,不要做一件衣裳,被男人试完了又试,却没人买,试残了旧了,五折抛售还有困难。”
“如果有人用钞票扔你,跪下来,一张张拾起,不要紧,与你温饱有关的时候,一点点自尊不算什么。”
“现实里发生的事往往比故事戏剧化。”
“他从来没有关禁过我,我怎么逃走呢?”
亦舒小说中的主人公多半是聪敏干练、精明、世故、懂得进退的女人。她们早早放弃了古典浪漫主义情怀,以追求自爱为本。她的小说充分体现了对女性自由道路的思考,对女性命运和独立价值的探讨,真实地表现了都市中产阶级女性复杂点感情和人性的弱点。
她用一个个爱情故事提醒我们:女人唯一的出路在于自己保护自己,形成独立性格,提高谋生能力,不依靠他人生存,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我上一篇写女性独立的文章发布后,毁誉参半。赞同者拍手称快,说独立、自立的女性最可爱,最美丽,最值得尊重。质疑者说, 家庭生活中要牺牲小我,成就大我,才能成就幸福。一味追求经济独立,强调男女平等是导致婚姻失败的重要原因,相互尊重,体谅,内心的平等才是真正的平等。
我认为,导致现在离婚率高居不下的原因实在太多。鼓励女性追求经济独立,人格平等应该不是其中之一。我只说两个我看到的故事。
朋友Y,老公会赚钱,她做了多年全职太太,接送孩子,平时打牌、做美容、逛街、旅游,悠然自得,让人羡慕。可是,没人知道,她已默默忍受家暴长达三年。每次和丈夫一言不合,他就会下狠手打Y。好几次,Y都被打得进了医院。
Y不敢离婚,她说,房子、财产早已被丈夫转移到他家人名下,离婚后,她就一无所有,连生存都成问题。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让她眼高手低,累一点的活干不了,吃穿住用,都要高档、优质的。
还有一个朋友S,老公是千万富翁。S生了两个女儿。老公又在外面找了小三、小四、小五,给他们买房、买车,养孩子,负责她们一生的费用。
S为什么不反抗?她说,经济大权都在老公手上,她如果表现出不高兴,老公就会断了她和女儿们的经济来源,她会连大老婆的尊严和地位都没有了。看到老公眉飞色舞地向别人炫耀他几个老婆、孩子和平共处时,S的心在滴血,痛到麻木。
作为女性,每次听到这样的事,我的心都无法平静。我仿佛看到她们在暗夜无人时,一个人舔舐伤口,嚎啕痛哭,无助绝望。看着她们在黑暗的泥淖里越陷越深,无法自拔,不能改变和掌控自己的命运, 我心痛着急,好想抱抱她们,给她们一点温暖和力量。
现在,Y摘下名贵首饰和手表,在商场做导购员,一个月能赚两千多元,虽然还不够她以前买一套化妆品,但是她不再挥霍金钱,生活很充实,心灵踏实安宁,充满希望。Y已郑重向老公摊牌:如果他再打她,她就报警,去法院起诉离婚,哪怕什么都得不到,她也要摆脱这种生活。没想到,Y的自立自强让老公对她刮目相看,真的没再动手打她了。
S的女儿都已上大学,不再需要她照料生活,她毅然结束了这段早已名存实亡的婚姻。四十多岁的她捡起丢弃多年的英语, 起早贪黑地上培训班,刻苦训练,去美国圆了她的留学梦。现在她的朋友圈,不再是一尘不染的房间、精美绝伦的菜肴,而是各种我没见过的表情,有做鬼脸的、有跳跃的,穿着也时尚前卫,她看起来年轻快乐了很多。
女人只有勇敢地和过去寄生虫般地生活一刀两断,俯下身,低下头,把双脚坚实地踩在地上, 用勤劳的双手和聪慧的头脑,去创造属于自己的财富和生活,人生才能赢来涅槃重生,华丽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