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父亲年轻时踌躇满志，18岁背着行囊到广州闯荡，满腔热血最终却没能让他在那座繁华的城站住脚。以至于他曾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我和妹妹身上。他时常叮嘱我留在外面拼搏就好，不必顾念其他。

只是，我和妹妹都没有如他所愿，日渐平凡。但，他是我一生的导师。

小时候，父亲“伟岸”得像位大英雄。他是村里远近扬名乒乓球高手，篮球场上身手最敏捷的那个。这些都是我向其他伙伴炫耀的资本。夏天吃过晚饭得闲，他便骑着单车带我到处逛。我总是吵着要坐在“车头篮”上。母亲总是皱着眉头说太危险。经不住我的哭闹，他还是会笑呵呵地把我高高举起放进单车篮里。

那惊慌未定的幸福感让我觉得他就是高大威猛的英雄，那些每天粘着英雄打天下是我最美好的童年时光。

02

青春期的偏激让我对他的“伪善”嗤之以鼻。那时的他似乎每天忙于赚钱，家里四个孩子的学费都压在他一人的肩上。除了赚钱，他是真的没有时间陪伴我。他只能用他的方式来关心我。

他基本上每天都会打电话询问我：有没有考试，几时会考，考多少分。他似乎永远都会问我考多少分排多少名。我固执地认为，他的眼里只有名次，我鄙夷这样夹带功利的关心。

其实，他就算很忙仍会抽时间，帮我和妹妹买各种辅导资料。我学生时期用的辞典、书签，都是他买的。他也很少因为成绩责骂我。可那时的我自诩被全世界抛弃，特立独行于这个世间，俗称“脑残”。现在想起来真想一巴掌拍死那时矫情的自己。

直到高一那年自己生病了，我才彻底明白一些事。高一有一段时间，视力突然日益下降，我的世界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医院检查的结果是病毒性角膜炎，病毒在眼角膜上聚集作威作福，反反复复地折磨我。在那些辗转于恐惧与无助的日子里，他是与我并肩作战的战友。

03

那时每周父亲都要请假带我去市里的眼科医院看病。记忆中医院的一切都是苍白苍白的，苍白的白大褂，苍白的墙壁，以及那苍白刺眼的光束，在瞳孔上闪来闪去，让人无所适从。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无从逃避的白色恐惧。在那样的年龄，我面临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怖。候诊室游离的是令人窒息的无助的等待，每一秒都令人难熬。我的父亲，始终陪伴我去面对命运给我的考验。

我至今仍清楚记得，每次医生看诊后，父亲总哈着腰，凑到医生跟前的样子。他向医生详细询问我的情况。拿好药后，他会再跑回诊室，重复着每种药的用药次数以及具体用量。他像个孩子一样，对医生的嘱咐言听计从。

回去后，他一有空就会给我打电话，提醒我按时用药，用什么药，怎么用，每次用多少，他似乎比我还要清楚。

有一次我在电话里跟父亲说，感觉好累，不然你帮我问一卦，看我几时才能好。在我们那里迷信的人才会问卦，可能是那时的自己耐心和信念长期透支，希望早已无处安放。

父亲一直追问我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突然有这种想法。我说不出之所以然，就草草敷衍说当自己胡说好了。

那天中午他实在不放心我，午休时间跑来学校看我。那时我们刚刚午休完，正准备要去上课。一大波学生，穿一样的校服从宿舍楼汹涌而出。父亲在站在木棉树下喊我的名字。我被吓了一跳。我问他，那么多人怎么就认出我来了？他笑着说，就你走路那样，到哪我都认得出来。

是啊，父母总能在人海中一眼认出我们。我们是父母心头最重的人，关于我们的一切早就深深刻在他们得脑海里。

我们走到饭堂坐下后，他不再问我为什么。而是说，回家修养一段时间，先不住宿了。等你好些再回来，老师那边他说清楚情况。我一直点头，不敢说话。我生怕自己一开口说话，眼泪没忍住会掉下来。父亲叮嘱我不要多想，安心上课便好。然后就匆匆赶回去上班。

看着父亲的背景，心中五味杂陈。我很自责，因为自己，父亲才会这么辛苦。我和妹妹四个人都在念书，父亲一人支撑着整个家庭，而自己还增加他的负担。那时自己，第一次明白，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守身即尽孝”。

在那段时间，父亲尝试用各种方式鼓励我，他希望我能乐观去面对这些考验。他经常跟我谈未来，憧憬我和妹妹快点长大成人以后，他可以做什么？我们第一次像大人一样交谈，谈论生活、家庭。也是在这样的交谈中，我慢慢明白他作为父亲的苦衷。

在那场反反复复，长达两年的战役中，父亲陪着我去面对命运给我的考验，让我重新明白家人的意义。时至今日，我仍感激父亲没有放弃我，家人是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放弃你的。

04

我对父亲的尊敬接近崇拜，以至于我时常会觉得自己的另一半也要像他一样。然后，我像崇拜父亲一样去崇拜他。

我毕业出来工作，他怕我压力大总是对我说，老大，家里不等你钱花，你照顾好自己才是最重要！说完又是他那地动山摇般的笑声。

刚开始参加工作，经常忙得天昏地暗，经常是等到临睡前才想起要给他电话，有时太晚，又怕吵醒他。

有一次，抱着试试的心态拨通那串号码，结果发现他居然还没睡。我问他，为什么这么晚还不睡。他腼腆地说我在给你发信息啊，天气预报说明天变天要降温了。那一刻，除了温暖还有深深的愧疚。

我想起，有一次回家，我看见父亲把手机屏幕拿得远远的才看清里面的文字，看信息要琢磨很久。他就坐在凳子上，眼脸沉重地垂下，一边搔头发，一边吃力得看着手机。那时，我忽然间吓了一跳，我的父亲怎么开始老了。那个笑起来地动山摇，讲话经常嘻嘻哈哈像个孩子的父亲，那个唱歌总爱拉长一个调，篮球场上身手敏捷的父亲，怎么会忽然之间就老了呢？喉咙和眼眶顿时被灼烧得难受。

05

父亲，确实累了。岁月无情地夺走我们的父辈的韶华，他们正渐渐地老去。我们该担起一些责任了。我唯一能做的是，大概就是把自己的时间分些给他，陪伴他，和他分享我生活中、工作上的一些点滴。

很多人无法理解我每天打电话回家，问我为什么会依赖家庭到这种程度。其实，已经不是我需不需要家庭的寄托，而是，家人希望听到关于我们一切，他们需要我们的陪伴。父母把一生最美好的年华全部都给我们，我们难道不应该抽点时间陪伴他们？

千万不要总觉得有些人会一直在，有些事做或是不做没什么差别。更不要因为唾手可得的东西便不懂珍惜。爱情需要呵护，友情需要经营，亲情更需要珍惜。

小时候是父亲教我写自己的名字，教我骑自行车，教我做好吃的饭菜。现在我想教他玩微信，发朋友圈，抢红包，和他在微信群里叽叽喳喳聊天。我希望每天都可以毫不吝啬表达一次爱。让父母知道，他们时常想念的我，也在时刻挂念着他们。

在我人生的道路上，父亲的角色，不断变换。他的爱却是始终如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