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鞍山女知青
那是上世纪七O年代,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开始了。我所在的家乡安徽巢湖和县陆续接收了大批下乡知识青年,有上海、南京、马鞍山来的。分配到我们黄坝生产大队岗坂生产队的是几个马鞍山女知青。
为了迎接知青们的到来,县革委会和公社革委会都专门拨出资金,在生产队建了崭新的知青点。岗坂生产队知青点建在临池塘边的小土墩上,是三间红砖青瓦平房,拉上了电线、接上了电灯。其中,一间是集体宿舍布置了几张单人床铺,一间共用大堂放置一张桌子几张椅子,一间共用厨房砌上了土炉灶,边上放置了一些柴火。
那天,锣鼓喧天、彩旗飘飘,一辆大卡车拉了几十个男女知青来到了黄坝生产大队部。大队“长腿书记”既热情又威严地接下了城里来的知青,工作人员按花名册将知青们分到各生产队。岗坂生产队长领回了几个扎着小辫、穿着时髦、扛着行李的小姑娘。
一帮农村小屁孩流着鼻涕、呼呼啦啦地尾随着,陪伴着新来的女知青,拥入到了新落成不久的知青点,挤在门口看热闹。我就是尾随的小屁孩之一。
知青们刚来到农村,感觉到特别新鲜、好玩。都是一些十六七八岁的小姑娘,在家里还都是爸妈的宝贝,贪玩的小主,突然扔到人生地不熟的陌生环境,既要学习曾经鄙视且不熟悉的农耕技巧,又要尽快学会个人独立生活,可谓是酸甜苦辣、五味俱全。
那时,是人民公社生产队体制。每天早上生产队长吆喝着全体社员集中起来逐项派工,男劳动力一般干重体力活,通常十分工一天。女劳动力一般干轻体力活,通常八分工一天。所有社员出工时是脸朝黄土背朝天忙不完的农活,收工后是拖家带口永无尽头的琐碎家事。繁重的劳作、单调的生活,早已把农民们压的了无生趣。城里来的女知青,仿佛在平静的池塘中扔下一块重磅石头,荡起无限涟漪,给“寂寞无聊苦”的村民们增加了不少茶余饭后趣话。
在集体经济时代,农民们身不由己,生活都很清贫劳苦。祖祖辈辈的农民到了生产队集体劳动时,都不知道应该怎么种田了。县公社大队三级领导经常深入田间地头,指挥着每个生产队,这块地该种什么,哪块地该种什么,怎么种水稻、怎么栽棉花、怎么收麦子。农民们一副听天由命样子,反正都是听领导的,不听领导的也不行。
有一次春耕时节,公社书记在十多人陪同下,来到我们生产队视察指导农业生产。公社书记身披军大衣,威风凛凛站在田间地头,放眼四野,突然发现路边一块水田里秧苗插的七零八落很不整齐,当场大发雷霆,狠狠的训斥了陪同在身边的生产队长,责令他整个水田秧苗薅掉重新再插,生产队长在一旁唯唯诺诺。当天晚上,我在路边放牛时,就看到大爷一边在用牛拉着铁霸把秧苗霸倒、一边口中念念叨叨“作孽啊、作孽啊!”第二天一大早,几个小伙子拉着白色尼龙绳、一帮妇女们在按绳插秧,以确保横竖线条要直,以达到公社书记对农作物独到的视觉美感要求。
农民们做人总体还是很厚道的。他们对指手划脚的下乡干部很有怨气,但对懵懵懂懂刚下乡的女知青们还是很厚爱的。
知青们刚到农村首先是要学会在泥泞田埂上走路。农民常年生活在农村这块土地上,早已适应风里来雨里去、赤脚而行、光膀干活。女知青们第一次碰到下雨天出工,全副武装、雨衣、雨鞋,有的看到家禽家畜粪便,惊吓地跳起来,路都不敢走。善良的农村妇女们看到一个个水灵灵的小女孩走在乡间泥泞小路上,东倒西歪,东蹦西跳,洋相百出,都在一旁都哈哈直乐。乐归乐,农活还是要干的,农妇们都诚心诚意手把手教这些城里小姑娘如何干农活。不久,这些城里的小姑娘们也慢慢学会了一些农活技巧,只要老老实实出工,一年下来核算工分时,也基本上能养活自已。
女知青们独立居住,是要自已解决吃饭问题的。那时农村没有蜂窝煤、也没有煤气、更没有外卖,家家户户烧柴草。由于缺乏经验,知青点经常缺柴少草,有聪明的知青就自行组装土电炉子。电炉子功耗大,容易烧毁电路,是严禁使用的。知青点一用土电炉子,村里电闸就跳闸,生产队长就特别纳焖,怎么又跳闸了呢?女知青们胆子小,也不怎么敢私自用土电炉子了。但饭还是要做的,没有柴草怎么办?几个小姑娘一商量,只有去偷柴草,而且只有偷生产队集体柴草相对比较道德。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带头大姐走出了知青点,后面悄悄跟着几个拿着绳子的小姑娘。来到生产队草堆边,几个人拼命拨草打捆,扛在肩上向知青点一路小跑。突然,带头大姐一脚踏空倒地,后面几个小姑娘也赶紧跟着就地卧倒。沉默了很久,带头大姐说刚才我是摔倒在地,没有人,我们抓紧跑回去吧。这是几年后,带头大姐当笑话告诉我的。
我们生产队是女知青点,隔壁村就是男知青点。男知青们比较调皮捣蛋,也不好好在生产队出工,经常偷鸡摸狗、聚众喝酒、打架闹事。有时,男知青们也来女知青点串门聊天,也会互相传递一些小说、手抄本类的。《第二次握手》《梅花党》等就是知青大姐大哥们传出来的。大队干部对男知青们高度防范,村民们也都在自觉维护着本村女知青。每每看到有男知青来我们村串门,村民们都白眼相待,有的甚至让小孩去大队书记那里告密。大队“长腿书记”人高马大、帅气逼人,经常堵着门口大声训斥男知青,一般男知青远远看到“长腿书记”撒腿就跑,比兔子跑的还快。
那时,农村家庭都比较困难,而我的家庭是极度困难。读初中二年级开始,每逢周日或寒暑假,我就参加生产队劳动。由于还未成年,只能跟女知青们在一起混,干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骗一点可怜的工分补贴家用。那已是一九七七年的事了,在生产队劳动过程中,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小Y、小W、小S。
小Y是一个精明能干型的女知青,是知青点的带头大姐。估计小Y是一个有文化教养家庭出身,来到农村不久,她就表现出处处老练精干,农活样样抢着在前,嘴巴也特别甜,和生产队老老少少关系处的都很好。公社大队生产队三级领导对小Y印象非常好,县里评比先进知青,小Y毫无悬念地被推荐上榜。小Y成为先进知青代表后,需要常去县里和公社开会或作报告,参加农活相对少了很多,在乡下艰苦的劳动中,经常被其他女知青“羡慕妒忌恨”。有一个夏天,我们冒着高温在水稻田里薅草,汗流浃背、酷暑难熬,突然看到小Y穿着干净的夏装,从小路走过,并热情和乡亲们打着招呼说去公社开会,我心里暗暗想到,长大了我也要争取当先进,再也不干农活了。小Y姑娘命运还是很好的,有一段时间传说公社领导做媒,给小Y介绍了一个军官对象,最后也不知成了没有。
小W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姑娘,长的比当下电视明星“花千骨”还好看。圆圆的脸庞,开口带笑,和同村男孩女孩关系处的都很好。有一年夏天,我们几个少男少女和女知青们一起在生产队晒谷子,大中午的,烈日炎炎,浑汗如雨,好在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劳动间隙,小W说前几天回马鞍山,刚看了《永不消逝电波》,我讲给你们听。几个少男少女立即找了一个阴凉之处,围坐在小W身边,聚精会神听电影。李侠与何兰芬假扮夫妇美好的爱情故事,在少男少女心中留下了美好的记忆,原来爱情可以这么美好啊!
小W姑娘是一个性情中人。在生产劳动之余,她和邻村一个姓朱的小伙子好上了。小朱小伙子长的帅气,一表人才,比现在韩剧欧巴帅气多了。从我们乡下人角度来看,小W小朱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地设一双、相当地般配,但小W的父母没有这么看待。小W小朱俩人花前月下、私定终身,拟在农村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小W姑娘带朱姓小伙子回马鞍山,面见父母并禀报终身大事,谁知小W姑娘妈妈抵死不答应,当场把小伙子赶出家门,并把小W姑娘关在家里不让她回乡下。小W姑娘妈妈胆大过人,又独自一人赶到乡下邻村,与朱姓小伙子父母大吵大闹一场。谁知小W姑娘深情意长,逃脱父母监控,又独自跑回来了。据说他俩人后来还是登记结婚了,并且有了孩子,有情人终成眷属,总是喜事一桩。再若干年后,知青回城大潮开始了,听说小W姑娘与朱姓小伙子分手独自回城了。也不能责怪小W姑娘,按当时知青回城政策,不离婚是不能回城的。
小S姑娘是一个有品位、有故事的人,瓜子脸,一笑两个小酒窝,天生的美人坯,长的和“三生三世”女主一样漂亮,是我们村附近男知青们追逐的偶像。她下乡时有一个男同学关系特别好,分配在我们大队其他村,小伙子经常来我们村找小S玩,一来二去,被大队“长腿书记”发现了。那时,知青自由恋爱是不被许可的。有一次,“长腿书记”在我家里和我爸喝酒聊天,生气地说,今天我在知青点堵住了那个二流子(指小S对象),告诉他下次再来就打断他的狗腿,叫派出所把他抓去坐牢。
在一个下雨天的早上,我一早出门捡粪肥,在村前水塘边看到一张写满字的纸,好奇捡了起来。真是好奇害死猫,原来这是“二流子”写给小S的情书,告知小S他刚刚回马鞍山一趟,给小S买了一双非常好看的皮鞋,相信小S一定会喜欢的,想亲自送过来,但惧怕“长腿书记”,又不敢送过来,最后关照小S自已保重身体,什么你的身体不是自已一个人的,是什么什么┉,满纸情话绵绵,我简直看不下去了,但最后还是看完了。我也不知小S这份情书怎么会流落到野外,但是对于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屁孩来说,这是人生中第一次读到情书,也知道了原来流氓话也可以写信。
小S姑娘为人非常善良。有一年,我家里极度困难,粮食不够吃了,爸爸已计划带着我们几个孩子去讨饭了。小S姑娘不知从何处得知我家困境,非常及时、也非常巧妙地给我家送了一袋大米,解决了全家阶段性饥饿。妈妈当时含泪告诉我们说,小S真是好姑娘!这辈子一定会找一个好婆家。
小S姑娘特别爱美。一次在生产队劳动间隙,她们几个女知青,在一起嘁嘁喳喳,仔细一听,原来小S在我们乌江镇拍了一张照片,因为特别美,单人照被放大放在厨窗里当模特照。我们村及附近的男孩女孩们一时轰动了起来,纷纷去镇上照相馆厨窗去欣赏观摩并拍照。一直到我在乌江镇上高中了,有一次路过照相馆还看到小S姑娘的美照依然放在厨窗里当模特照,我自豪地告诉同学,这个美女我们村的!
转眼四十多年过去了,和县也划归马鞍山了,小Y、小W、小S几位知青大姐,你们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