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是故乡明，人是故乡亲，离开故乡，到哪的节都仿佛不是节，元宵节也是如此。
故乡的元宵节，大抵从正月初十就开始热闹起来的。正月初十，休息了一年的龙头会隆重地请出来。那龙头硕大，上百盏彩灯装饰得明晃晃的，巍峨高耸，给人以崇敬威严感。那龙眼怒目圆睁，俯视众人。村里的善男信女，会陆陆续续前来跪拜祈福，祈求一年的风调雨顺。
正月十五这一天，无数期待终将化为现实。喇叭，唢呐的乐队会沿村不断吹奏，无数的村里的小伙伴会尾随，我和弟弟也不例外。我们精挑细选一些过年放完的大炮仗，剩余大半截方为最佳，从烛台上撬下燃烧滴落的烛油，直到被刮得一干二净方才罢休。点燃炮仗，滴入烛油，那就是火把了。这一天，母亲会从橱柜上端找到去年放好的灯笼，那灯笼用薄薄的纸糊着，母亲总在外面罩上报纸，小心翼翼地折放好，即使过了一年，仍旧簇新。节俭的岁月，自有节俭的生活方式。我和小弟尾随着鼓号乐队，走街串巷，火把的烟熏着眼睛，也丝毫不敢掉队，那是多么神圣与威风的时刻。正月十五的这天，仿佛永远是风和日丽的，暖阳普照，回忆中的色泽都是这样熏黄的暖色，有微微的风，吹的芦苇随风摆荡，芦苇絮纷飞，草木还没逢春，也是焦黄的可爱。我们就这样，走啊走，永远不知道疲倦。
黄昏即将降临，家家户户已经点好灯笼，灯火通明。几个大户人家，已经在门口摆好了祭拜的桌子，桌子上摆上年糕，糖果，水果之类，两根烛台上的烛火随风摆动，明明暗暗，主人在一旁守着，决不能让蜡烛熄灭。旁边摆着大筒的炮仗，千子万响鞭炮，烛台下压着一个红纸包着的大红包。家里的壮丁，穿上了鲜黄的衣服，已经在家做准备工作。取上年里就刷得干干净净的板凳龙节，那板凳龙节和板凳十分类似，只不过前后各多了两盏灯笼，并两个孔和插销。家庭主妇们已经将采好的花备在一旁，或是鲜红的腊梅，有淡淡的幽香，或是开得正艳的茶花，下面并蒂有绿叶，实在没有鲜花，案头的塑料假花也是不错的选择，细细地用丝带绑在板凳龙节两头。大家都早早地吃了晚餐，就背上背包，肩扛板凳龙节出发了。那背包里，装的是晚上龙节灯笼要换的蜡烛，晚上饿了需要补充的水果。
每年例行不变的聚集地就是村里的小操场。这个小操场空旷，平时常做晒谷用。此时的小操场已经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人们有踮脚远眺的，有低头絮语的，有殷殷嘱托的。小操场正中间循例是龙头，夜幕降临下，龙头灯火通明，闪烁不断，那是人们最终的信仰所在。村里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也都穿上喜庆的黄衣，腰上扎一根红色的腰带，在指挥着几位壮年工作。壮年们有抬梯子的，到时候龙头烛火燃尽，需立刻替补上。龙首最高处有两层楼那么高，唯有梯子才能送上。有背烛火的，近百盏烛火供应替补，那人背包鼓鼓囊囊。龙首前面，嘀嘀哒哒响个不停，列队排开的那是村里的乐队。有吹唢呐的，有吹喇叭的，有敲锣的，有击鼓的，好不热闹。前面确有人执严肃，威武的牌子，上面的龙不怒自威，张牙舞爪的好不威武。板凳龙龙身以龙首为中心，盘旋开来，一圈两圈三圈，层层叠叠，已经盘旋排开。小操场容纳不下的，一字排开一直延展到很远的地方。
晚间的唢呐喇叭吹起来了，龙灯也正式开拔。几十个壮年抬着龙首，那龙首虽颤颤巍巍，但仍威风八面。见龙首有了动静，板凳龙的龙身子依次也起身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响起来了，龙头龙身子动起来了，在渐渐黑起来的夜晚，场面甚是壮观。年少的我们，跟着父母虔诚地双手合十，祈祷我们一年的平安和顺。蔓延开来的长龙有几百米长，大户人家生了儿子的，会请上全村的壮年为自己家里迎龙灯，喜悦，亢奋的年轻人也会在这一天会释放自己多余的好像永远释放不完的活力。
龙灯并不走小路，挑最宽的路来走。母亲带着我和小弟，早早地赶到公路两旁，须得紧紧拽住我们的小手，丝毫不得有任何马虎。我们各自提着一盏灯笼，公路两边早已围满了人，父亲也被请去迎龙灯了，为了管好小弟，母亲和我殷殷嘱咐，叫我牵紧了她的衣角，我郑重点头，母亲方才放心。远远的黑暗中，只见出现了一点，大家明白，龙灯要到来了。人群汹涌地朝前挤去，矮小的我并不曾看到什么。渐渐的，喇叭声，唢呐声，锣鼓声也能听得到，龙灯也越来越近。我终究按捺不住心中喷薄欲出的好奇心，央求母亲抱一抱我。母亲放下小弟，将小弟夹在两腿间，抱我起来。高高在上的我，瞧见远处通红的一条长龙，或急或缓，嘈杂的人群，嚣闹的声音夹杂着鞭炮声，喇叭声，唢呐声由远及近。突然，人群开始有了很响的动静，只见快到公路上头的龙灯急切往后退了，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渐渐又消失成一个小点儿，继而又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母亲告诉我，年轻人在玩，在拔龙。直到夜色归于平静，守候的人们才放松下脚尖，立于原地。根本没有过多久，苍茫的夜色中，又见到一点，不同于上一次，这一次到来的速度明显加快，喇叭唢呐，嗡嗡一片响，还没来得及反应，围观的人群夹杂着幼小的我们，急剧往后退，往后退，接着，龙首近在我们眼前。几位抬龙首的，在龙首灯火的掩映下，红光满面。停！不知是怎么回事，也许是一声震天响的锣鼓，也许是对天长鸣的喇叭，也许是德高望重的老人的指挥，长长的龙居然安静下来，后面的龙身子也安静下来，大家纷纷停下。龙首身边的梯子架起来了，上面明明灭灭的烛火进行了一番检查，替换上新的蜡烛，抬龙身子的人们，也纷纷效仿，将快要烧尽的蜡烛拔出，换上新的，从背包里拿出水果，囫囵一吞，还来不及下咽呢，长鸣的唢呐一响，龙首的壮年们喊一声起，龙又动起来了。刚没走几步，不知道是哪位壮年，在人群中一喊，“拔！”抬龙身子的壮年们迅速将身子转了一个方向，奋力朝后开跑。“拔！”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响起来了，龙身子急剧往后退，没过一会，又见到龙首往后退，那烛火许是跑得太快，荡漾开来，渐渐远去，渐渐远去，最终又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夜的冷风吹起来，并不能吹灭我心中一次次升起的那兴奋的火焰，单薄的母亲，实在害怕汹涌的人群会伤害到我们，拉我们回家。我提着灯笼，一步三回头，终究没有再一次等到红色灯火的出现。
奔波兴奋了一天的我，贴着窗户，也想再听一听马路上那热闹的声音，终究抵不过沉沉的睡意，酣然入睡。第二天的醒来，心中汹涌的是无尽的惆怅，无忧无虑的年过去了，新的一年的奋斗又开始了！
无论如何描画，心中的乡愁还是无法描画圆满！元宵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