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听臭斋记
文/张永康
闹市边缘一土丘,丘上一茅棚,远看如朽妪入厕。厕与棚邻,多处失修,粪水四流,流成如蛇绿苔。茅棚人称“鸟厕”,专供穷鬼饿客栖脚,我来此已住扎半年,觉得不错,便称之曰:“听臭斋”。
听臭斋的得名应归于那一段如曲的水响,确切地说应该是粪水。
那晚,唯一的一截烛火被葬进了夜色,流浪的心便如远处迷离的灯火,于是感到绝望,觉得此生应就此了绝,于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眼刚闭上,就有钢条般的声音急速而来,穿入我的灵魂,瞬间脆裂,继而碎成冰渣,化为流水,流得迂滞梗塞……
过了很久,流水开始咽呜,如泣如诉,凄凄恻恻,渐渐地又变得脆响、急促、匆忙,铮铮琮琮,汩汩滔滔,伴随着大风呼呼啦啦,像一股深深的地泉历久来到地面,终于形成溪流,流啊流,流入了宽广的梦河……
梦里醒来,天已大亮,于是想看看昨夜伴我入眠的奇特的流水。走出茅棚,首先投入眼帘的是那泛着臭味的粪水,它豁豁地流着,曲曲弯弯地汇成一条“乌龙”,去了远处的大河,在天底下显得与这清丽的早晨和华丽的城市格格不入。回首再看这茅棚,心存余悸,它居然没被昨夜的大风吹倒,仍努力护着孤寂的灵魂。
在此住扎一月后,我便努力觅得了一个清理垃圾的工作,在垃圾堆里我拾得别人扔掉的而我又喜爱的书。于是,我白天忙碌地工作,夜里清闲的读书。每每读书至夜深,意识中那粪水便泉水般的洁净了,散发着优美的旋律伴我在琳琅的文字里自由地穿行,使我忘却白天的种种烦恼,去了一个明净的世界。
以上大概是“听臭斋”得名的最初来由吧。回想自己的坎坷经历,听臭斋或许是我最乐意的居室了,虽然我曾经住过A城最豪华的宅院,享受过人间所谓“山珍海味”。
那时我还小,享受这段美妙人生确不知珍惜。十岁那年,我因了穷困潦倒的家境,辍学来到A城,进了山里人羡慕了一辈子的楼房,日日照看这家主人的崽子。崽子又骄又横,喜欢骑在我的背上赛马,并用使拳头、吐唾沫、洒尿的方式来逼我要房间里快速的四处爬行,往往累得我汗流浃背,眼冒金星。崽子的老妈是个没人性的“母夜叉”,崽子的这一切都是她亲手教的。她又是个“醋罐子”,时时嫉妒她的丈夫那接二连三的外遇。每当丈夫在外寻芳满足后回来,她便用脚尖把我踢得哇哇叫,以此来向她丈夫示威。这时,我乞求的眼里映出的便是她丈夫那涎着笑脸翘起二郎腿的神样。
我在这个家理被折磨了五年,直到这个家主人被揪进牢房才敢离开。据说他是一介小官,却挥豁了数百万元公款。由此,我也成了A城人们指脊唾骂的对象,说我是这家的同党是蛀虫的奴才,使我不敢在A城立足,更无颜负着臭名回家见我的父母。我只好在一个漆黑的夜里偷偷爬上一辆货车来到了更加豪华的B城。
在B城,衣衫褴褛的我很是引人注目,不敢去豪华大街、富贵商场,只好在市郊,游手好闲寻找食物充饥。在B城,似乎找住处比找食物更难,经过几天的努力,我找到了如今被我称为“听臭斋”的免费栖所。在此我结识了一批农民打工兄弟,他们甚至是乐观,因为在B城每天可以挣到相当于在乡下一月才能挣到的钱。他们每晚挤在这黑暗的茅棚里,泡沫般地吐着新闻或发表牢骚:狗日的B城人就是有钱,男人赌嫖,女人风骚;他妈的鸡呀鸭呀居然在大街上打广告;砍头的贪官依然活着,你说怪不怪;一个人的脚指甲有一尺长,你相信吗?南城富爷养了一窝婆娘十八个,北城地下舞厅昨日发生爆炸……又发现一具被奸的女尸,简直球扯,报纸上说XX影星爱吃芹菜——哎哟,谁踩到我身上了……在他们闹哄哄的声音中我总是昏昏乎乎地睡去,梦中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的故乡。
不久,他们又离开了这里,据说是由于种种证件不齐被作为嫌疑人追赶得无法在B城立足。他们让我想起<水浒传>中那一个个不明身份杀人窃财的壮汉来。
这茅棚终于长久地清静了,唯我独居,而且美其名曰“听臭斋”。于此,我可以听远处市嚣,看如同白昼的城市夜晚。白天,B城像一锅烧开的粥,似乎冒着蒸气和蒸气一样的声响。夜里,B城犹如困兽,歇斯底里地抽搐和躁动,直到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在这模糊氛围的边缘,我常常感到一阵阵莫名的恐惧。寂寞一浪高过一浪,幻想如浪底升起的水泡急遽破灭;城市偶尔发出一声尖嚣,落下一些凄恻的哀嚎。“啊——有鬼!”我有时会突然地叫喊,即使在白天。我脑袋里装满了太多鬼的影子。从儿时到现在,我总是听到一个个鬼的故事,并把听来的鬼故事和现实中的事混淆起来。因为有关鬼的事,我还被大哥打聋了一只耳朵。
那时我还小,生活在非常贫穷的山村里,夜里陪伴大哥去看守生产队的瓜地。有一天却撞见一对男女在瓜地里干那勾当。大哥赶紧拉着我离开,一边走一边说今晚真的碰见鬼了。我说那是烂疤眼队长和粑和尚的婆娘,不是鬼啊。
“住嘴!”大哥突然一巴掌打来,打得我的左耳如同雷响,我立即听不清大哥在对我咕噜什么,仿佛是告我千万不要把看到的事说出去。后来我的左耳全聋了,但我的右耳听到了一些可怕的消息:粑和尚突然死了,大哥因偷盗的嫌疑被关进牛棚惨遭毒打……后来大哥跑了,据说是去了B城,至今没有消息。
大哥,你在哪里,如今还好么?我来到B城就是为了寻找你啊!我询问过许多在B城打工的农民兄弟,终于打听到了关于你的消息,说是你被困在B城边上的一个砖厂里,一天夜里突然被一伙人强行打了麻醉药后偷走了左肾。当我见到你时,你已双目失明,说话的声音如同蚊子。然而你并不是我真正的大哥啊,我的大哥在哪里呢?
为了找到大哥,我寻遍了B城的每个角落,而且逢人就向他们留下了我的住处(B城南郊××路段一臭水沟边缘……),以便大哥知道后就来找我。
然而几十天过去了,仍不见大哥来找我。倒是来不少找兄弟的陌生人,大多是流落在B城的外地农民,他们一来就含着热泪激动地述说自己的思念和辛酸历程。经我再三解释后,他们才确认我并是他们要找的走失的兄弟,但是最后他们仍叫我“兄弟”,我也回敬他们为“大哥”。
一时间,来听臭斋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像一只只烟尘中的鸟儿,在此只作短暂的停留。听臭斋仿佛成了他们的“巢儿”。我找来竹块将这鸟巢加固,而且在墙上裱满厚厚的报纸,在门扉上书着“闹市净土,大庇难弟”的提示,时刻渴望而又不希望他们的到来。然而还是有人来了,不是他们,是一帮警察。他们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挥着警棍将我们驱赶了出去,说我们是社会的渣子,污染了城市。
几天后,这里被夷为平地,说是要在这里建一个豪华的避暑浴场。
由此,还能说什么呢,这是文明进步的举措啊,我们只能另走它处,寻觅我们能够立足的角落。之后的几个夜里,我再次来到听臭斋遗址,作平生的第一次凭吊和最后的告别。
告别了,听臭斋,我将再去寻找散失的兄弟们,或者找一位这世上最清晰的朋友,清清楚楚地告诉他们关于你的一切。
2000年作于鄙斋
【作者简介】张永康,笔名蜀国立秋。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四川微电影协会会编剧委员会副主任兼秘书长、四川文艺传播促进会常务理事、四川省散文学会会员、四川省通俗文艺家协会会员、内江市作家协会理事、《西南作家》杂志副主编、《天下云山》微信平台主编。已在全国公开刊物发表诗歌、散文、小说逾百万字,著有长篇小说《心狱解码》、《绝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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