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清·纳兰性德 语
古人说,人生有三大乐事: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他乡遇故知。我总觉得,人生惟此未免也太局促了。其实,生命是一次又一次不断完了又不断开启的旅行。过往的是曾经的将来,将来也就成了将来的过往。所以,在我看来,有件事也应列入其中,她不仅誉列门庭,功盖一世,记忆里还会让你无法自拔,难以消停,这就是:大学生活时!
今年8月18日,我们经过多年的精心准备,“巢湖师专86级中文①班”绝大多数同学,终于汇聚在巢湖之滨,汤山脚下,来到了我们的母校——巢湖师专(今巢湖学院)。一解离校30多年的相思与渴望。
现代人对旧地、旧人、旧事往往有一种特别的情怀。
“月落无声,清波无定,扶摇未许沉酣。萍飘往事,暗里倩谁占?年华纤尘若水,落影在、岸北天南。心头事、低眉写处,寂寞无人参。
何堪回首,少年路上,旧梦如欢。念云沉雨落,好景曾谙。厌了痴醉执著,今朝是、斜倚空涵。独来去、砌成此恨,曲终人亦散。” (来自文化艺术类认证团队2017.11.25《满庭芳·念旧》)。
我估计这是现代人拟古怀人,恋旧情的杰作。
年轻人怎想的不知道,只觉得我们这行50多岁的人,总喜欢畅游旧地,回顾往事。常听说,“人到中年思旧” ,这就验证了林语堂先生早年的精准调侃:“中国人,一到四十岁后,就经不起平底鞋和瓜皮帽的诱惑。”不要说现代人,就连古人对于故地重游的向往,也常常表现得特别的激动与感怀。唐诗人岑参就有,“故园东望路漫漫,双袖龙钟泪不干。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逢入京使》)这还是见到老朋友,希望借此聊表对旧地的思念之情。
我与巢湖师专,也不过就两年的时光。可这生,恐怕情缘难了。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晚期,社会转型初始,人们的意识形态天翻地覆,读书的功用也被踩在脚下。后来我想,真的要感激那两年的师专生活,不然要验了孔子那句古话,“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此“信”内涵太多,今天我对“信”的理解,更加注重的是“信仰”之意。早年,即便是刚毕业那会儿,我对所学“中文”专业的理解也不甚了了,对教师职业更是随意敷衍,因为两年的中文学业真的似一个“学业速成班”模样。可我却慢慢发现,我爱上了这个专业和这个职业。大学生活是人生里一所重要的驿站,是新征程的起点,具有价值的东西往往太多。能给我最大帮助和安慰的,一直觉得离不开那两年光阴里,我泡在学校图书馆的日子!
在别人川流于繁华的街市,流连于花前月下,浸泡在疗养院剧院时,我常常一个人静悄悄的,夹上一个小本子,来到学校图书室——那时还真不能叫“馆”的——落坐在教师与学生宿舍中间的,那么一间砖砌的平房。印象里,最清晰的,是进门就看到一位年轻的,相貌平平,衣着朴素,始终平静淡然模样的女管理员。据说,她还是某学院历史系毕业的本科大学生,人家正准备考研呢。也许,正是她文静的神态使然吧,来这里的男男女女不同年级的学生,也都变得文文静静的了。(当然,图书室是静止喧哗的)可能是百无聊赖,也可能是想感受这里的静谧氛围,我来图书室,从不呼朋引伴,几乎都是在晚自习其间,一个人悄悄地来,悄悄地走。在这里,好像什么书都翻翻,偶尔也做些记录,所阅览的多数不是中文类的书刊,记录是早就没有了,但记忆里似乎兴趣好的很,“博览群书”肯定是称不上,但恰恰是这种“无事乱翻书”的经历,给了我此后人生莫大的帮助。
1988年我们还赶上了“吃皇粮,包分配” 的好机会。记得,我们从无为县教育局拿到派遣证之前,局里有专人负责我们的毕业分配。首先需要我们每人自己填报意向书,就是你自己找个工作单位,(当然了,只能做老师)然后统筹分配。安徽省无为县严桥中学,身处新四军七师大本营,属标准的革命老区,急需人才,学校也刚好有一位语文老师退休。这些其时我并不知晓,但“严桥中学”在当时的县属完中,还真是“窗口吹喇叭——名声在外”!我就毫不犹疑地填写了自己的意愿。没成想,这一填,就是三十年!三十年,我在这里生根发芽,而且,枝丫挂满,硕果累累!
有时,跟老同学秦正长(现在《浙江晚报》社首席编辑)开玩笑:倘若当初我离开严桥中学,我也可能不做老师,另一番天地了。玩笑归玩笑,做老师,尤其做一名中学语文老师,我,无怨无悔!可一开始,并不是这个样子。
当初,作为一个初出茅庐的楞头小子,学院里带出的书卷气,加上“刺儿头”的性格,总是桀骜不驯的。但很快就被眼前一切简陋所折服——高低起伏的青石板路,冬天抵不住朔风侵扰的单板门宿舍,单一却总脱不了小镇市民的市侩俗气。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我一个堂堂高等学府毕业的大专毕业生,在这里竟然找不到一个志同道合身份等同的伴侣!——一个大专生的眼睛朝上心态,没经历的人是无法体会的那种落寞。然而,真正折服我的,却是值得我终生感激的我的学生!
当年我一来到严中,就担起了高一两个班级的语文教学任务,且任其中一个班主任。谁都有这般体会:刚刚参加工作的人,除了一腔热忱,剩下的还是热忱。但是,那时的学生,尤其是基本上都是来自农村的男孩女孩们,那一双双渴求与信任的眼神,至今都清晰地刻在我的脑海里。也许就是这样的单纯与渴望,加上我不遗余力的“浇灌”(学过教学法,此时恐怕谁都没用上),一轮三年后,在1991年的高考全县语文综合评比中,我教的文科班均分和及格率、优秀率,竟然名列前茅!连一向对我很有成见的当时的校长也对我竖起大拇指:邢老师脾气不小,但能教书!
我也是傻眼了,我似乎没有做什么啊!怎就“天掉馅儿饼”,又刚好落到我头上呢?现在想来,真的好幼稚啊。
教学上尝到了甜头,就有了一股“众星捧月”的优越感。在此后的三年一轮的高考教学中,伴随着严桥中学蒸蒸日上的发展势头,我的语文教学也逐渐走向成熟,教育教学成果也走向丰硕。
可我越来越觉得,我的语文教育教学,无论指向何方,可那条源源不断输送养分的根,却是牢牢地扎在我的大学生活里!(即使是此后不停地进修,升本。)
那山,那草地;那宿舍,那教室;那食堂,那图书室;还有那些站着上课的老师,朝夕相处的男同学,同她说话就脸红的女同学们!三十年来,总不断涌现在眼前……我喜欢对着我高一开始和高三结束的学生们,讲一句重复性的话:人不上大学,会成为一生的遗憾!
做好一名普通的教师,其实并不像外面看起来那么容易。教育教学需要经历起初的热情与冲动,这是知识储备与消化阶段。教学是门技术活,但仅有技术是不够的,得需要理论的支撑,这是技能与学业交融的阶段。有人说,此过程须经历“昨夜西风凋碧树”的打磨,而真正能成为一个优秀的教师,远远不在此。他必须是一个“学者型”“思想型”的专家。即便如此,一个专家型的教师,就算他再有成果,也只是“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因为,教无止境。这是一种境界,也是一种只可仰视而无法企及的职业高度。正如席慕蓉诗里所说:人生是一列疾驶而去的火车,快乐与忧伤是那两条铁轨,我在身后紧紧追随。教师的幸福与痛苦,我总是喜欢写在这句座右铭上,激励自己。
二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清·纳兰性德 语
我特别喜欢清代诗人纳兰性德和他的诗词。他自幼饱读诗书,文武兼修,深受康熙皇帝赏识,常同康熙出游,伴随左右。他明明可以凭借自己的文韬武略,大展宏图,实现其盛世理想,可是他却一头扎进诗词歌赋里。他的诗词“清丽婉约,哀感顽艳,格高韵远,别具一格”。只是因为其“真”,有一颗柔软的心!
人一旦心地柔软,就只能拥有一颗善良的灵魂!
“86中文①班”(巢湖学院院长方习文老师送我们的简称“861”),这是一块柔软的处女地,拥有一颗颗多愁善感的灵魂。“8月18日”前后三天聚会,距今半个月过去了。在这半个月时间内,微信群里,公众号上,陆陆续续,从未停止我们互动的脚步。一首首诗词,饱含深情地倾诉;一篇篇辞章,华彩绽放。让人惊诧异常,同学们不得不感叹:原来我们班还真藏龙卧虎,人才济济啊!
本以为,相见不如怀念,怀念不如不见。但事实明证,我们都是这块土地上生长出来的树苗,如今都已成长成参天大树!我们拥有同一个根系,都是由“861”这块母亲的故土,给予我们成长的养分和呵护!“树高千尺不忘根,人再辉煌不忘本”。这便是支撑我们汇聚一堂的信仰!虽然,48位同学未能如愿齐聚,但是,“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共同的祝愿也是我们同样的心声,要体谅他们“独在异乡为异客“的艰难,“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呢!相信我们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驻守着一方净土,停靠着一块静谧的港湾,总会在落日的傍晚,映照旗杆;总会有清风的早晨,吹皱一池涟漪。心灵的故园,不会因岁月的风霜剥蚀而破败,也不会因时间的磨损缺少交流而褪色。因为我们是同学,我们有一个共同的精神家园——“巢湖师专86中文①班”!
三十年,何其短;三十年,何其长!还记得么,那天我们齐聚一堂,围坐在方老师身旁,畅谈每一个人的过往,和对将来的愿望。轮到我时,我只谈畅想:倘若再让我年轻三十年,哪怕二十年、十年,能再让我回到这里,回到老师的身旁,我一定会好好学习,做一回好学生;那么,我就再次年轻一回,因为年轻真好啊!我还可以再谈一场风花雪月的爱情!我的话没说完,就遭到了大家的调侃,方老师随声附和:送你三个字——你妄想!
呵呵,回到母校,回到我的第二故乡,可我喜欢畅想啊!即便是“聒碎乡心梦不成” ,也是希望“故园有此声”!
这让我想起何承念的那首《故园情深》:
梅落香盈袖,春来景物新。
醉融金谷酒,寄怀杏一枝。
月下思乡愁,故园情深深。
花心夜夜有,只留玉堂人。
倘若梦安好 ,不久见其行 。但愿“花心有,留给玉堂人!”
—— 谨以此寄托我们同窗情深,怀念“861”!
2018年8月30日于严桥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