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仰苏洵、苏轼、苏辙父子,恐怕是世人的共感。尤其是苏轼“大江东去浪淘尽”的豪迈、“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深情、“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的无奈,更不知让多少男男女女激奋、感动、神伤。但知道苏轼、苏辙兄弟归后葬于何处,恐怕倒是寥寥。
这也难怪,连国家历史文化名城保护专家委员会副主任、中国城市规划设计院高级顾问郑孝燮都自认为:“我孤陋寡闻,以前只知三苏祠在四川眉州苏氏故里,误以为苏轼、苏辙兄弟及父苏洵之墓全在那里。”那么说,我们这些普通人,即便对三苏敬仰至深者,不知其魂归何处,也是有情可原的了。
经考证:唐宋八大家之苏轼、苏辙,故后埋葬于郏,后一县令移其父苏洵衣冠埋葬于二人中间,由些而名“三苏坟”。但我觉得,这个地方应该觉得遗憾的是,四川眉山、黄州赤壁因苏轼而名贯南北,苏轼成全了黄州、成全了眉山,但三苏同歇的郏县,却仍然默默,实在应觉得于心不甘。
苏轼、苏辙为什么瘗郏的原因,文史学界有多种不同观点。但从书中可以感知,苏洵遗言是让兄弟俩故后葬于四川眉山其身旁,苏轼常有叶落归根之意,还曾一度魂牵梦萦于第二故乡常州,苏辙一生不时流露出归蜀的念头。但最后兄弟二人都葬于郏县小峨眉山,倒践偿了兄弟二人“夜雨对床”的宿愿。
为什么埋在这里并不重要,那是史界的事情。其中肯定会有无奈的选择,无常的变数,无言的苦衷吧。对我来说,重要的是埋在了这里。埋在了这里,就可以有更深一层的亲近,就可以经常地、近距离地去拜谒了。
我曾以在平顶山郏县工作过多年,三苏坟我去过多次。每每站在坟前,都有一种莫名的肃然起敬。“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那滚滚的江水、那震耳的澎湃、那惊世的呐喊,穿越千年的时空,仿佛就响彻于云霄,回荡于耳际。但又有谁可说:淘尽了曾经的人物,但那一世的风流何曾嘎止?
拜谒苏坟,我在想,兄弟二人故后也实在冷清了许多。逝者安息后埋葬的地方堆起的一个土堆,于我们的先人们歇息的地方并无二样,实在是对不住那份英名。但从中又怎不叫人体悟出那流离的颠簸、那潦倒的时日、那无奈的选择呢?
不知是因为无人知晓的原因,埋葬着这么名垂青史的三座坟前,来人却是廖廖,断没了生前那份风风火火、热热闹闹。看着那无甚烟火的祭器,那孤立墓前的石碑,有一种说不出的伤感。有兴吟诵那壮丽诗篇者,那管得了他们休息得如何?
他们在安安静静地休息,在略显荒凉中,休息得甚是坦舒,无人打扰,无可相视,无需对吟。但他们是不是也在等待着什么,等待的着那一种仿佛不应该是形式,而是对文化、对文明、对文人的由衷的拜祭。
坟的不远处,有近立的一尊苏轼中年布衣像,遥望家乡方向。虽为布衣,但呈现的那种神态,那份潇逸,那点超然,仍给我以无限的遐思。那眼神中流露出的对家乡的望念,其思深深,其意切切,其情绵绵,真的是让我感慨万千。
此时我又觉得,不管是无奈,或者是无常,魂归他乡,总觉得有种残酷。瞑瞑之中,他们是不是也无限伤感,有对家乡深切的盼归?文人,尤其是伟大的文人的伤感,如果流落于文字,也可能会是动天地泣鬼神的了!但现在他们不能,只能以这种无声的眼神来倾诉着些什么。
还好,在墓的西南约50米,有苏洵曾孙六公子之墓,不远处有苏辙长子苏迟夫人梁氏墓、苏辙次子苏适及其夫人黄氏之墓。虽名之为墓,倒不如说是更好的坟冢。但不管如何,有他们这么些家人陪伴左右,苏氏兄弟也许会有些许的宽慰吧。
与此种情怀相衬的是,坟的附近有一片竹林。据说是在开发景区时,自然冒出一簇簇竹笋,月余长到一人多高,并不断向四周发展。经确认,此竹与东坡老家四川峨眉三苏祠的竹同属一族,于是人们称它为东坡竹。若果如此,真应令人惊诧。
难道真是巧合?是显灵?我也无从解释,也不必要打破这份美好。但我觉得这应该是一种应验,是在满足那歇足于此的东坡先生“宁可食地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使人瘦,无竹使人俗”的一种酷爱吧!
更有一种现象,说是神奇,还真是有点。坟的周围有数百株古柏,株株向西南倾。西南是四川眉山,三苏的故乡,故而称为思乡柏,被视为中国奇树大观。
开始我觉得,是不是有人为了制造些什么而有意而为之?或是因为季风什么的原因而长年累月形成了这种境况?但现在,我宁愿相信,这是一种冥冥之中的天意。是的,应该是一种天意!一种翘首望穿,一种思情切切,一种欲拔根而归的焦灼的外现。
布衣像、东坡竹、思乡柏。使我感到,人都有一种神性的对家乡的眷恋,而且这种眷恋随着年龄的增长会越发强烈,有时会强烈得难以自制,无可调和,难以缓解。“是处青山可埋骨,佗年夜雨独伤神”。苏坟夜雨中,真的会独自伤神。据说“苏坟夜雨”是一道奇景。仔细品味,这应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奇境?
写到这里,又使我想起,余秋雨先生曾把中国古代一种文化现象称之为贬官文化。说许多伟篇,多都是在为官文人遭贬、落难、失意、愤懑时而作。我在想,是不是因为这种仕途的磨难、生活的无奈,更加促生了他们精神的激昂,灵感的狂发?苏轼那些流芳百世的鸿篇,不都也是在遭贬、流放时而作?
苏轼因文而出名,因文而得官,因文而名垂青史。但也因文而遭贬,因文而落难,因文而苦难受尽。名之归兮,实之落兮,事情的两面性,不管时空如何变幻,都有其生存的自然。现在也是如此。
至此,我又想起了林语堂先生对东坡居士的概括:一个不可救药的乐天派,一个伟大的人道主义者,一个百姓的朋友,一个大文豪,大书法家,创新的画家,造酒的实验家,一个工程师,一个憎恨清教徒主义的人,一位瑜伽修行者,佛教徒,巨儒政治家,一个皇帝的秘书,酒仙,厚道的法官,一位在政治上卖唱反调的人,一个月夜徘徊者,一个诗人,一个小丑。
这就是苏轼,精神上、人道上和文学上的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