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阿桔是一条活蹦乱跳的、善良的小鱼。

　　至少曾经是。

　　（二）

　　洪水爆发，溪流暴涨，一夜间，水淹了这座城。

　　阿桔就是那个时候被冲上城里的。

　　城里的人急着逃命，根本没有发现一条迷路的小鱼在四处乱逛。

　　（三）

　　第二日。

　　山洪退去，太阳高照，阿桔来不及游回溪里，只能在一小水洼里蹦哒。

　　如今是六月天，太阳正热，小水洼的水很快就蒸发了一半。阿桔半边身子露出水面，忍受太阳的烘烤。

　　“这次是要死了吧？早知道就不出来了。”阿桔有些绝望。

　　水洼越来越浅，阿桔也蹦哒不起来了。

　　这时候，一双穿着皮鞋的脚立在了阿桔的面前。阿桔抬头，只见脚的上面是一个身着华丽的人。

　　“你好。”

　　“你好？”人有点惊讶一条鱼会说话，便低头看去。那人的嘴角有一颗痣。

　　“你能给我点水吗？我快渴死了。”阿桔小心翼翼地道。

　　人沉思了下，说：“我就快要封王了，等我封王，便用大江之水邀你入河，怎样？”

　　“但是我会变成鱼干的，给我一瓢水吧！”

　　人说：“想信我。”

　　“我很快就封王了，到时候一定给你水。”尽管那人说得十分诚恳，但阿桔还是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四）

　　阿桔感受到周围是清凉的水。它摇了摇尾巴，水荡起一圈涟漪，轻轻地扫过它的脊背。

　　阿桔睁开眼，发现自己在一只装了水的木盆里。木盆上面，是高高的梁柱和屋顶。

　　看来是被好心人捡到了。阿桔想。

　　“阿娘，它醒了！”一道稚嫩的童声穿过清水传来，阿桔晃晃尾巴，一个身着粗布麻衣的小男孩趴在水盆边缘上，瞪着大而黑的眼睛瞅着它。

　　“谢谢你。”阿桔说。

　　“不客气，就当这里是自己家。”小孩笑了，目光似河水般清澈。

　　啊，这木盆太小了，怎么也不像我的小溪啊。阿桔想。

　　小孩给阿桔撒了点饲料，阿桔很快地吃了。

　　“我想去外面等一个人，你能把我端出去吗？”第二天，鱼问小孩。

　　“好啊，不过你要告诉我你在等谁。女朋友吗？”小孩端起水盆啪嗒啪嗒地跑出家门，洒落了一地的水。

　　“不是，等一个男的，他说要用大江之水邀我回河。”

　　“我送你回去不好吗？”

　　“我怕他会来找我。这天这么热，要是他一直找不到我，不是要热死。”阿桔说。

　　“他是你男朋友吗？”

　　“不是，我不认识他。”

　　“哦……”小孩一脸失落。

　　（五）

　　日子在一天天过去，像小河里的水，缓慢而从未停歇。阿桔在一天天地长大，从一条小鱼长成了大鱼。木盆装满了水，也不够阿桔翻身。

　　“阿桔阿桔，我送你回家好不好？”小孩也长大了很多，高了很多。他依旧活泼，戳着阿桔的鱼身跟阿桔说话。

　　“你嫌弃我吗？”阿桔心疼道。

　　“不是哦，阿娘最近想吃鱼，你在这里很危险啊。”

　　“……”阿桔没有说话，它闭上了眼睛。

　　小孩急了，两根手指一起戳着阿桔的鱼身，说：“阿阿桔啊，你快点决定好不好，我们家真的很穷，你这么肥，够我们吃两天的了。”

　　阿桔眨眨眼：“我有个愿望，你能帮我实现吗？”

　　“什么？”

　　“我要找那个人。”

　　“那个人？”

　　“嗯。”

　　（六）

　　王府墙上。

　　“是那个吗？”

　　一个穿着粗布衣的小孩趴在墙头上，怀里捧着一条鱼。

　　“对，就是他。”阿桔说。

　　几个月不见，那个人好像胖了。

　　“好了，看过我就送你回家了好不好？”小孩哄着阿桔。

　　“可是他来找我怎么办？我要跟他说清楚，你能进去吗？”阿桔说。

　　小孩摸摸阿桔的脊梁：“不能。阿桔你太天真了。他可是xx王，你只是一条小鱼。阿桔，承诺不成立的。”

　　“那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

　　“我不明白。”

　　阿桔说。

　　小孩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一个士兵来了，他把小孩和阿桔拉了下来。小孩跌伤了屁股，屁股在火辣辣的疼，疼得想哭。

　　“你们在这里干嘛？”头盔下的士兵粗声问道。

　　“我们想见xx王。”小孩装作纯真。

　　“王是你们随便就能见到的吗？还不快回家洗尿布？”士兵作势要赶他们。

　　“王欠我一个承诺，我是来告诉他，我要回家了，我不需要这个承诺。”阿桔说。

　　士兵怒道：“怎么可能！王是信守承诺的人！你们这是犯罪！”

　　士兵把阿桔和小孩抓了。

　　（七）

　　“您看这怎么办？”

　　“小孩打十下屁股再放，鱼就给厨房吧。”

　　“属下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说。”

　　“鱼说您欠它一个承诺。”

　　王摸了摸嘴角的痣，陷入了沉思。

　　“没有的事，你快去把鱼扔给厨房吧，不然要坏掉了。”

　　“……是。”

　　（八）

　　阿桔没有感到疼痛，现在，它通体透明，可以像在水里一样，静静地飘在空气中。

　　它飘在王的身边，听到了王和士兵的对话。

　　“算了，躯体就给他吧，反正都不痛了。”阿桔这样想。

　　“就是不知道小孩是不是也可以飞了呢？”

　　它想起小孩一次跟它提起风筝。

　　“风筝是什么？”

　　“能飞上天的东西啊，很高很高呢！”小孩伸手往天空举着，眼睛闪亮得像星星。

　　“好希望我也能飞啊。”

　　（九）

　　可是阿桔没有看到透明的小孩，它看到一个完完整整的小孩跪在石板地上。士兵举着板子，前面站着一个小官，只等小官发令，士兵的板子就会毫不留情地打下。

　　小官开口了，他喊一声一。士兵打了一下板子。

　　他喊一声二。士兵又打了一下板子。

　　小孩先是不哭的，阿桔看他很坚强。

　　但是板子很重，发出很大的啪啪的声音。

　　小孩忍不住了，他哭了起来。

　　他哭是没有声音，只有珍珠般的眼泪在一颗一颗地往下掉落，浸湿王府的石板。

　　“小孩！小孩！”阿桔把嘴伸到小孩的眼睛下面，想要接住他的眼泪。

　　可阿桔不能。

　　眼泪穿过阿桔透明的鱼嘴，掉落在地上，消失在地上。

　　阿桔只觉得有什么咸咸的东西划过心间，可是它抓不住。

　　阿桔只是觉得愤怒、生气，甚至从未对世界产生过的——怨恨。

　　“你们欺负小孩，根本就是坏人啊！”阿桔突然泪奔了，鱼眼流出两行透明的眼泪。

　　“坏人存在，就会欺负好人啊。”

　　“那你们都别活着了！”

　　成仙要千万年的积淀，而沦落为一只恶鬼却只需要一瞬间的魔念。

　　这是一只通体墨黑的鱼形恶鬼，它唤起一片鬼火，烧了王府所有的魂。

　　一时间，幽幽的鬼火弥漫了整个王府。没有烧焦的气味，也没有焰火烧灼的啪啪的声音，王府只是在燃烧，不停地燃烧，如同一朵墨黑的花，从太阳高挂到沉落地面，绽放了整整一日。

　　第二日，阳光正好。

　　王府的大门被打开，来者只见地上躺了很多完好无伤的人。

　　很多不会动的死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