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一个名字

文/不问天有涯

冬日渐冷,太阳却好的出奇,坐在隔着透明玻璃的屋子里看窗外,仿佛有人伸手关掉了外界与我连接处声音的开关,淡蓝色天空打底,绿色的树做边,楼房、马路、车辆和行人点缀,阳光穿过这些,镂到地面上的阴影,在我看来一切都静谧又温暖,我若是在一片花海里,会不会也是这种感觉?爱这种光的暖意,不爱寒风的凛冽,爱渗透进来生命的坚持,不爱无病呻吟的懒惰。

其实我是很怕冷的,但也是最爱冬天的,雪的存在也许是我深爱的理由,我总是试图找到一种沉静的平衡,在爱与不爱之间。这总能让我激动而且着迷,所以我会喜欢挑选阅读,当然我知道这本身就不是一件平衡的事,可唯有那样才会打开我的各种腺细胞,促进它分泌,似乎看见神经递质完成它的信使使命。如此,我在藏书馆里借了这本《蒙马特遗书》。

有的文字是值得反复看的,过程里没有急速、迫切,只是在缓慢减速里感受爱情绵长的辩证,看那个写下这些文字的人,好像很清醒,又好像很糊涂,好像痛苦得要死,又好像快乐的忘记了那痛苦。她时时会让我发问,惊呼,难道爱情的本质竟是甜蜜过后再又伤害不成?难道凡是在爱里的人都会变得自卑和敏感起来?难道不断的折磨自己和揣摩对方才是爱情的必修课?难道所有两性的政治问题放在同性之间是不是也没问题?我问了很多,我还是没法体会她的思维,我只觉和她同样痛苦,尽管这痛苦未必能占有她痛苦的几分,但我被这文字里的病毒急速感染了。

我像是一个坚定的怀疑主义者凝视这些字眼,但压倒性旗帜已经投向她的那边。

“就是这样。我渴望躺在蓝色的湖畔静静地死去......死后将身体捐给鸟兽分食,唯独取下我的眉轮骨献给絮......像亚历山大一样忠于一桩永恒之爱。”书的结尾,她这样写道。

无论思辨了多久,她还是爱着絮。我相信,不能出于爱的书信,没有灵魂,我也相信,爱本不可辩证。

我一直在想,为何偏偏选眉轮骨,后来我知道了人骨念珠。在西藏,喇嘛的骨可以拿来做念珠,伏魔驱邪,度人度己。然并非所有的遗骨都能做念珠,唯独手指骨和眉轮骨可以,眉轮骨是观想的进出口,也是置心的所在,修行者一生的成就尽在于此。

就是置心二字吧,把自己的意志献给另一个最匹配和接纳的人,像是完成一件庄严的仪式,从此生命步入不可撤回的正轨。

小咏,絮,水遥,我想起水伶,至柔,吞吞和小凡,想起梦生,楚狂和江面火船上的鳄鱼,摇摇晃晃从我的视线滑向江水更深更远处,带着灰色调投降的意味,那是小说,而这是遗书,应该有所不同,这个不同在哪里,在那些真实的痛苦里。没有过多的技巧和修饰,没有假定和意外,没有一个人遇见另一个人的可能性,没有渴望睡进去海洋般的眼睛里去,没有很多现实里的没有,但读完的心情的一样的,后者更痛,更血淋淋和使人拥有哑口的沉默。

小说的世界里满可以冷眼旁观,可以虚构关系和线索,可以游刃有余的对待每个人,但是真实世界里不行,首先精神上不会让自己说谎,谎言只会让人更痛,所以面对这真实的世界,你,会有多难过,你,还可以苟延残喘多久?文字为刀刃,刻在现实的皮肤之上,只能带来撕裂的疼,甚至都不曾看见血,就疼的像被挠一样,奇痒难当,疼痛难忍,却不能碰触。不能用肮脏的双手去触摸新鲜的伤口,因为会感染,会剧痛,会发烧,会难受,这伤口便是情感的现实,你不能抵抗,也抵抗不了的现实。

字里行间,爱得热烈,执着,她积攒了庞大的能量,她拿出意志和灵魂的全部组成,去靠近永恒理想的爱情,去燃烧和盛开,像白日的焰火,不惧黑云,像鲜美的花朵,不畏风雨。

她曾在手记里提到过的,赵传的《男孩看见野玫瑰》,第二段的歌词写得让人心碎。

                                        不能抗拒,你在风中摇曳的狂野

                                        不能想像,你在雨中藉故掉的眼泪

                                        你是那年夏天,最后最奇幻的那朵玫瑰 

                                        如此遥远,又如此绝对

在雨中籍故掉眼泪,读着你文字的人也在掉眼泪。也许我的年纪再大一点,就会对强烈情感的表达不觉得好奇了吧,庆幸是在一个年轻的、敏感的、拥有更多可能性的时间里,读书识字,我也想证明,那句话是错的,我也想说,文学是有用的,是不辜负的,我还想说,这些都是有用的,那些细碎的、断断续续的努力也都是有用的,可我无法佐证,我只是想那都是有意义的,这对有些人来说,说服自己承认这一点很难,对吗。

虽然,太多的坏事在发生,每时每秒的发生,可受苦的人,不也是在努力的想要活着吗?那些因为种种困境而无力挣扎、丧失希望的人,那些抛开怀里的婴儿弃之不顾轻生的人,那些不曾为爱你的人想过的人,那些丢弃了美好的羁绊和过往的人,那些忘却了生命始终是可以连结的人,试问,谁又不是在一段段残缺里欢喜着?剥夺他人的生命没有权利,剥夺自己的生命就有权利了吗?

这是我最不喜欢的解决问题的方式,就是离开,残忍的离开。丢掉生,走向死,所谓的自由意志的选择。你并不是精神病人,也不是什么大英雄,这个结局究竟成就了谁呢?

被嫌弃的松子说,生而为人,我很抱歉,可是既然生而为人,希望两个字,不才觉得可贵吗?佛,教会人去认识人生疾苦,在苦与痛的轮回里修身养性,去接受这样的过程,承认它,并完成它,完成自己一生的修行,这,是属于我们的勇敢。

妙津二字一直觉得是很佛的,像红楼梦里的妙玉,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不想这样美好的字眼,终都陷入了淖泥中了。

也许是因为世人的无法体会而厌恶自己的与众不同,但还是不喜欢这么决绝、偏执的解决方式,虽然也谈不上是解决,被堵在一片漆黑的乱石之中,用尽全部的能量炸开一个出口,玉石俱毁,我觉得这是不美的,至少在想象里是不美的。

其实不该,真的不该,现实再破碎不堪也该相信有一个美的,好的,微笑的东西在等我们,因为这是唯一该有的、不让生命黯然失色的、属于我们自己的勇敢和希望,累了的夜晚,抬头有星空和银河,有清风和明月,这都是慰藉,都是鼓励。

抬头看看太阳,其实会发现,并没有什么东西是真的在变幻,沧海桑田,斗转星移,来来去去,我们只是处在一个有限的时间里行为着,思考着,疑惑着,有限过后,会像丢一粒沙子一样把这段有限丢进大海的无限,谁会记得你是谁,在何时出现,在何时消逝,你的名字又是谁的名字呢?我们始终无法找到生命最开始的样子,或者那只是我们以为的样子,我们以为的最初,然,没有界限。

《鹳鸟踟蹰》里有一句话是:我们同样没有名字,必须去借一个,有时候。

是啊,也许我们是有的吧,只是生来便遗忘了,而毕生都是在找它,是我们的本能,是欲望的澄清化,总觉得哪里都不是自己真正的故乡,而这往后余生所有的时间,其实都是在寻找心灵的归属地,一天没找到,一天便心存空虚与孤独,无法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跟自己说,我真的很快乐。

她是找到了自己名字的人,可是上天却没有给她一个好的结果,至少是我认为的不好的结果,这个结果跟她的爱人有关,跟她的脾性有关,跟她的才华有关,跟她所在的时代有关。

可是你找回了你的一切,为什么放弃了生命呢?

 千寻的名字在汤婆婆的手掌里消失,只剩下小千,然后她就一路在找那个寻,千万遍的追寻,渴望灵魂完整起来,记得自己是谁,比忘记自己是谁,要难的多。读书易,知书难,我想,我们就是某个孤单的字眼吧,在无数本书籍里重复的出现,却不曾被真的认得。

当句子被打散,唯一可以拥抱的,只是我们自己的偏旁部首而已。这也是我们唯一不可以抛弃的东西,叫做内里的构造,失去它,我,也就荡然无存。

不要丢失自己的手和脚,因为那同样也是我们的眉毛和眼睛,它们都有一个名义的父母,叫作真实的自己,如果找不到名字了,也请你微笑着走接下来的每一步,过接下来的每一天,因为不论身处哪个节点的我们,仍旧离不开爱。

去爱,哪怕伤害,总比沉默和犹豫勇敢的多。

其实挺希望你活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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