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音乐梦

我爸再过三年就“知天命”了

年近半百的父亲已经做了我十多年的爸,记忆如潮水涌动,十多年的旧时光于我只留下连不成串儿的稀碎记忆:夜深人静的时候,父亲跌跌撞撞地闯进家门,嘴里还嘟囔着听不清的胡话,我妈小心翼翼地扶他进卫生间,须庚,呕吐声和吐泻物的臭味氤氲整间屋子;第二天我听着母亲责骂父亲的声音起来,父亲干坐着,不说话。

我爸是个生意人,赚过第一桶金也陪过血本,在我妈垂帘听政大力扶持下稳稳地以蜗牛之速向人生巅峰挪爬,偶尔还下滑一大段,究其根本原因,无他,只是太过浮躁,瞎膨胀——这完美基因也遗传给了我,导致我一次考好,下次必倒数。

所以当同龄人还在为了谁的爸爸更厉害而大打出手时,我已经丧失了挖掘父亲“超能力”的兴趣,完全把他当做和自己一样沉不住气的孩子——一个在考场膨胀,另一个在商场膨胀。

逢年过节我总擎着一杯雪碧直挺挺地现在父亲面前大吼一声:“干了!”我爸一拍筷子,闻声站起,倒满一杯白酒,咕咚一声全咽下肚,顿时火攻心头,涨的满脸通红,重心不稳摇摇欲坠,一把搂住我的脖子高唱那个年代的青春:“原谅我放纵一生爱自由”从背影看,我俩绝对是有过命交情的江湖兄弟,我正沉醉于这山盟海誓的江湖兄弟情时,我妈轮起拖鞋破口大骂:“你个二百五快放手!那是你儿子!”

然而我爸就算被人拉开也仍然高歌:“你和他还在藕断丝连。。”是的,醉了的爸,可以不上桌子,可以不吹牛不侃大山不谈兄弟,唯独不能停止播放,一曲一歌,余音绕梁,他的音阶很高嗓音独特,是老一辈儿艺术家们的唱腔,歌声沧桑惹人掉眼泪。但他的歌声是很久以后才被仔细聆听出来的,更多的推杯换盏间,大人忙着吃饭聊天,我们忙着低头抢红包。父亲的歌声被搁置一旁,一些年轻时珍重的东西也被搁置一旁。

我真正重视起父亲的音乐热情是在前4年某月的某个星期五晚上,当时毕姥爷还没出事,正值红遍大江南北,我换台时看见他正主持着星光大道,于是饶有兴趣地看了起来,正巧父亲路过,莞尔一笑道:“这是重播,周冠军是XX,XXX我特别喜欢,嗓音雄厚,音色又不错,可以被淘汰了,哎。。”作为一个资深的“追剧族”剧透无疑是“滔天大罪”

可我的好奇心又来了:“爸你怎么知道的?”他的笑容变得骄傲起来:“我追星光大道好几年了,每期必追。”于是那天那天父亲滔滔不绝地给我讲了一晚上各个选手的实力情况以及去年冠军是谁,前年冠军是谁,前前年冠军又是谁,打开话匣子的爸像醉了酒,涨得满脸通红,又勾着我的脖子深情唱着:“想要问问你敢不敢,像你说过那样的爱我。。”

自从那天起,我对父亲的很多行为恍然大悟,例如他在开车时从来不听广播只听歌,都是上个世纪的老歌,流行乐,歌手也都是如今鲜有所闻的邓丽君之类的。十多年的上学接送除了节省时间还让我学会诸如《父亲》《咖啡屋》一类的老歌。还有每次我回家都让我用电脑给他搜之前的误了的星光大道直播,有几次因为电脑问题没让他看成,结果他立刻急了:“你怎么玩了这么些年的电脑还搜不出来?真没用”——但他只因为这事对我说过这么难听的话,想想我一只几百斤的大肉儿子被他一斤一斤地喂大,血淋淋的亲儿子竟比不过不沾亲戚的毕姥爷有用,我悲愤,但想想父亲跌爬滚打半辈子唯音乐这一点喜好,唯这歌声能敲开他的话匣子,也就释然了。

直至前年的家族聚餐前我自行探索也只勘测出父亲音乐梦的冰山一角,对音乐痴热的一点儿余温。

那天极少与我家打照面的大爷一家全来了,毕竟流着相似的血,每个人交谈甚欢,吃好喝好,脸上晕开一朵杜鹃花,宴酣至半,大爷突然别过脸指着一旁膨胀的满天飞的父亲对我说:“你可得好好学习,多干实事,别像你爸,本来是个好学生,结果迷上了唱歌,逃课看演唱会搞什么乐队。”

“就是就是!”在一旁的母亲突然插嘴,“当年和我相亲时候还穿着彩裤,左裤腿绿的右裤腿蓝的,还以为自己是大明星。。”

席上所有人都大笑起来,父亲尴尬地嘿嘿两声。窗户没有关严,冷风不知何时偷溜进来,吹得头顶上的吊灯摇曳着,映在父亲脸上的光也摇曳着,渐渐化成舞台上旋转彩灯球的流光四溢的光芒,亮的刺眼,父亲身上的旧西服变成了高调闪耀的鸡毛装,挂满亮片儿,晃着光,一晃成了大明星,聪明谢顶的头发生出帅气的齐眉长发,身材愈加高大魁梧起来,他放声高唱着,舞台下的粉丝观众成千上万,也都摇着晃着尖叫着。

“啪”地一声,母亲关上了窗户,吊灯不再摇曳,彩灯球,鸡毛装,大舞台,大明星和他的粉丝以及明星身上闪着的光一下子全没了,就像刚端上桌的炖鱼的热气升华了。只剩下瘫在椅子里吟唱的醉了的爸、忙着闲聊吃饭的大人们,还有低头抢红包的我们。

依照爱因斯坦相对论,原子守恒定律和韦达定理来看,我爸的音乐梦基本无望实现了,他的梦想在人生的过山车里颠沛流离经过一次又一次地现实的淬炼和社会的打击后变得支离破碎,冬风一吹全都随风飘扬,如纸片一样。最后或坠入沙土湮灭无迹,或滚入火堆渐渐升华去了另一个世界,或映在旧时光里尘封进了旧相册。

这周五我又偶然在换台时看到星光大道,只不过毕姥爷不在了,主持人换成了朱军和尼格买提,我忽然想念起仍在外喝酒陪客户的父亲,继而又听到电视机里传来的歌声:

 “原谅我放纵一生爱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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