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六里堡
“嘭嘭”几声,远处的天空中又升起数朵绚烂烟花。程孤帆勒马抬头看去,遥遥望着天际的烟花慢慢星散,其中一朵在寂寂的夜空中停得时间颇长,点点未息的流星余辉缓缓划了下去。程孤帆的目光亦随着落下去,融入大道尽头的无边夜色中。
那是四年多未曾回过的家乡了。虽然神皇渡距京城不到三百里,但这几年来东跑西奔,岂有一刻得闲。
“今晚无论如何赶回家过个年了。”程孤帆暗自庆幸。
能躲开此时的京城算得是幸事吧。此刻京城中一片肃杀。自两月前章不凡大将军一案之后,朝中各派勾心斗角,人人自危。
王侯将相四股势力相斗多年,终于在今年深秋有了结果。在东平王的默许下,护天侯秦云瀚联手左相赵冷,扳倒了章不凡。朝局之争,多无善终。章不凡既倒,对其党官员的清算即开始。这两三个月来,朝局一应诸事俱停。纵然与此案无涉者,也心中惴惴,能不出头便不出头,能不做事便不做事,以免引火烧身。总捕衙门按手之案均是影响巨大的重案,因此办案更是小心万分,以免予人口实,牵涉进这场争斗中。
远处的天空中又是一朵朵烟花升起。程孤帆不禁又抬头看去,却见烟花落处是一处火光升腾,映红了远处的道路。看情形不过是在四、五里外。那是十六里堡方向。十六里堡距神皇渡约十六里,故此得名,是自神皇渡向京城方向去的第一个村落。当此万家灯火团圆之时,十六里堡怎的突然失火?
程孤帆一催马,已奔近了许多。他看得更清楚了,村内村外烟火冲天,似是家家户户都被点着。这村子再小,也不至于全村一齐失火,更不至于既无人救火,也无人出逃。
程孤帆心头不禁一紧,“难道有人纵火?”他不禁一握腰间“寒寞刀”,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十余年捕快生涯使他这种直觉超乎寻常。
程孤帆扫视着村落周围情形,只见四外死般沉寂,冬日的夜风吹得野草孤木萧瑟异常。除草木刷刷声动外,便是村子燃烧发出的“噼噼卟卟”之声。眼见火借着风势,已燃过了最旺势头,开始渐渐小了下来。
程孤帆驻马半晌,“父亲已缠绵病榻多时,今年越发重了。再不赶回家,可真的又要错过了。”
他手上带转缰绳,但却软绵绵地发不出力来,心下不由暗叹一声,跃下马来,寒寞刀已出鞘。这柄刀长四尺四寸四,刃宽二寸二分二,刀一出鞘,青光寒气一片缭绕。他一步步向村子里走去。
此时的火头已弱了很多,不少房屋烧得只剩一个黑乎乎的架子。寒风夹着热浪扑在身上,忽冷忽暖。有的屋外堆着零乱柴草,有的摊着辣椒干菜,还有的是一只才杀好的母鸡。
再走两步,一间屋门半开处,门口横着个一动不动的人。他两三步抢上前去,见此人身上火已熄了,但整个人烧得面目模糊,发出一阵阵焦臭。这样的阵仗,他见过没有十次,也有八次,故只皱了皱眉。尸体咽喉一道深槽宛然,显是被烧死前已为利刃割过。
他放下这具尸体,再向下一户走去。这家屋中也横着几具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两个尚在饭桌旁,一个扑倒在门边,另有一个缩在屋角。每人身上都是一个伤口,或刺或砍,俱在要害。
程孤帆心中既惊且怒,凶手老小不分,一概诛灭。他再走几家,情形大同小异。十六里堡并未听说住着什么武林中人,也素与世无争,却一夜间被屠灭,实是匪夷所思。全村十三户共发现四十三具尸体,无一活口。房屋既焚,证据尽毁。只是从伤口看,凶器不同,并非一人所为,也多半不是同一门派中人。
此地距京城不到三百里,有名的武林堂口多是白道中人,一时想不出哪个帮会能下此辣手。凶手不留痕迹,显见颇有组织,也非一般打家劫舍的帮会。
他正凝思,忽听身边轻轻地水声一响。这响声极其细微,自数丈外一口井中传来,几乎听不到。
程孤帆一步步慢慢走过去,寒寞刀刀头微微颤动,封住身前大穴。突地,井中一点寒星闪动,直奔他面门。程孤帆一刀格飞暗器,人已退开数步,抱刀于胸,凝神盯着井中,心道,“此人功力不弱,但内息已不纯,似是强弩之末。”
月已西偏,四外俱寂,荒野方圆十余里内只怕也无人迹。程孤帆只感一阵寒风吹过,浑身不由一抖。他敛定心神,再一步步向井边走去。
井不知深浅,水面阴森森映出数点月色寒光。就在井内侧贴着一个全身黑衣的人。程孤帆犹豫一下,探左臂下去,抓住此人右手手腕,将他从井中提了出来。
这人身子刚一离井,右手却翻将上来,三指反扣程孤帆脉门。程孤帆三指连弹,以指对指,将对方三指挡了开去。
那人斜倚在井边,似已爬不起来。但此人出指法度谨严,在已近昏迷之时,还能凭十指之力挂在井壁之上,指力之强远在自己之上,只是内息已经不纯。看他出指,似是以“幽冥指”闻名辽东的冥河派武功。
那人突地哼了一声,“好俊身手!你是十殿阎罗的哪一个?哼,早知躲不过,也不必害了这合村性命。”
程孤帆心中一动,“十殿阎罗”是当年有名的杀手组织,手段极辣,但已退隐江湖十几年。听此人的话,其中必有隐情。
他左手一翻,掣出腰间铜牌。这铜牌长不过三寸,宽不及两寸,金丝缠顶,丝绦为坠,滴溜溜直转。正面“提调”两个篆字古朴苍劲,凛然生威,背面一只大雕,昂首展翅,直欲破云而出。
那人先是一愣,继而撑着站起,“你是天下提调总捕衙门的?”程孤帆正色道,“在下是总捕衙门从四品捕快程孤帆。”
那人展颜欲笑,却喷出一口血来,向后倒去。程孤帆抢上两步,见他四十几岁年纪,貌甚粗豪,面白如纸,前胸溅得都是血迹。再一搭他脉膊,只觉脉若游丝,心脉已断,全凭一口内息强撑自此。
这人勉强微睁双目,断断续续道,“程大人……在下守拙城迟磊,守拙城……将士八个月未领军饷……兵部黑幕重重……全在这里……十殿阎罗……”
他气息已极微弱,勉强抬起手来,指了指腰间。(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