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烨舟
“喂?请问你什么时候能够到啊?”我的语气有点不耐烦了,我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给空调拆装的工人打电话。我又抬起手,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此时的指针已经指向了半夜十二点钟。
“你好,我马上就到小区的门口了,一会就可以上楼了。天太晚了,还下雨,路上也黑,刚刚没有看清楚路牌上的标示,所以,走错路了。”空调工语气平稳地说,他的话筒旁还有呼呼的风声,我可以想象得到,他正在骑着电瓶车,行驶在路灯昏暗马路上。
“看不清路牌?这都是你们拖延时间的后果啊!本来我跟你们约定的空调拆装时间是今天下午两点钟,把空调拆下来,再装上去,差不多在晚饭之前就可以完工,那样的话,你们也好收工回家吃饭,我也可以收拾收拾,吃一顿安稳的晚饭,多好啊!可是!你们的工作效率真是太差劲儿了,迟迟没有赶到我这里来,从下午拖延到傍晚,从傍晚拖延到半夜,然后,又拖延到现在这个午夜时分,我真的是无语了!”我坐在房间角落里的一个破板凳上,一手攥着手机,紧紧地贴在耳朵上,气愤地发泄着不满的情绪。
“之前都跟你说过了,我们其他的工作出现了一些意外情况,所以,才临时更改了和你约定的时间,我们的工作也有难处,好了,先不多说了,我正在骑电瓶车,不方便打电话,一会见面再说吧。”就在空调工要挂断电话的时候,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便继续问:“哦,对了,你家里有没有菜刀?锋利点的。”
“菜刀?”我吃惊地反问了一句,心想,真是太奇葩了吧,我花钱,叫你们到我家里,帮我拆装空调,反到要我提供施工的工具,而且,这个工具竟然还是做饭的菜刀,我一头雾水,心中更是不悦。
“是的,菜刀。”空调工仍然语气平稳地对我说。
“要菜刀干嘛?难道用菜刀来拆装空调吗?”我问。
“是的,空调导管外面包装,需要用刀具削砍下来。我来得比较匆忙,忘记携带专业的刀具了,如果你家里有菜刀的话,可以临时借用一下。”空调工平静地说,他的语气一直很低沉。
说实话,我家中有菜刀,而且,还不止一把菜刀。我有一个防患于未然的习惯,所以,买了好几把菜刀放在储物柜里,以备不时之需,至于什么需要,我不知道,反正,我总是感觉会在某时某刻,派得上用场。
正在使用的那把菜刀,被我用磨刀石磨得很锋利,中午做饭的时候,我还用刀切了一块新鲜的肉,一刀下去,韧性十足的肉,就被我切成两半,刀刃上还沾了一点血渍。
不过,我还是很不情愿把菜刀给这个空调工使用,毕竟,我的菜刀是用来切食物的,而他却用来切割废旧的管子。
“不行,我那菜刀是用来切吃的东西,况且,我那菜刀已经很钝了,肯定切不动你想要切的东西。”我故意声音冷冷地说。
“好吧,那我到时候再另想办法吧。”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
我本来还想在电话里唠叨抱怨几句,估计对方那个空调工也预感我会没完没了地抱怨,于是,他才急着就挂断电话了。
我使劲地甩了一下手机,将自己的愤懑发泄在手机上,其实,我是在发泄对刚才那个空调工的不满,毕竟,他的声音,刚刚从手机的听筒里面传出来过。
我站了起来,缓缓地走到了窗前,如果没有小区花园的几盏灯发着昏暗的灯光,我的眼前肯定是一片漆黑。
空气中散发着水腥味,稀稀落落的雨,不停地下着,原本满天的星星和硕大的月亮,也被乌云遮挡住了,这场小雨已经下三天了,一直没有停过,雨中还穿梭着丝丝的冷风。
我把衣服的拉链向上拉,一直拉到脖颈处,整个衣领都竖了起来,紧紧地包裹着我的脖子,不让冷风从脖领处钻入,我这才将紧缩的脖子缓缓伸长,两个肩膀渐渐地放松。
白天的时候,我就一直担心,生怕空调工在窗户外面拆装空调的时候,脚下一滑,没踩住窗台,身子不稳,失去平衡,从高楼坠落。我这里是19层楼,任何人自由落体,摔在坚硬的地面上,都会必死无疑。
前几天,我在网上看到一则新闻,一个空调工在楼顶安装空调的时候,由于下雨,窗台上湿滑,一不小心,脚滑了一下,便从窗台上摔了下去。
而他身上的安全绳,仅仅是象征性地缠了一圈,在身体坠落的一瞬间,松动的绳结散开,没有起到任何安全保护的作用。
最后,那个空调工摔在了坚硬的水泥地面上,好像一个摔碎的生鸡蛋,身体严重变形,摊了一地。
当时,我从事故现场经过,在现场封锁的前一刻,我用手机拍摄下了那个空调工惨烈的死状,直到现在,我的手机相册里还保存着那张照片。
又一阵冷风迎面吹来,夹带着一些雨水和水腥味,让我混沌的大脑精神了一下,我有些担心,担心一会拆装空调的时候发生意外。
此时,也是下雨,而且,还是黑天,午夜时分的黑天。并且, 他们空调工都已经工作一整天了,现在也算是疲劳上工,所有这些安全隐患的不利因素,在我的头脑里翻来覆去地出现。
想着想着,我有点后悔,没有必要和空调工置气。傍晚的时候,空调工曾经给我打电话商量,是否可以改成明天白天进行空调的拆装。
可是,我的倔脾气使我无法接受这个建议,更何况,理在我这里,一切的服务约定都是空调工破坏的,不管他们背后拖延的理由是真的还是假的,我总是感觉心里不平衡,感觉自己被耍了。
所以,我恨得牙根直痒,把牙齿咬得咯嘣作响,狠下一条心,无论如何,今天必须完成我家中的空调拆装。
我的家已经从现在19楼搬到了35楼,是房东老太婆的另一个房子,现在19楼这个房间,房东老太婆要重新装修一下,把她那个患有精神疾病的儿子安排在这里,听说,她的儿子曾经发病的时候,用菜刀砍死过三个人,一个是老人,一个是妇女,还有一个是婴儿车里的小孩。
其实,我原本不想要我的空调了,拆装一次的费用也不便宜,如果在修理一下的话,前前后后花的钱,也差不多买个新空调了。
可是,我的妻子却不像我这么认为,她觉得空调才用了四年的时间,而且,冬天好几个月都停止不用,不会破旧得很严重,肯定还可以用好多年,再说,这个空调已经看习惯了,用习惯了,扔掉就太可惜了。
关于空调拆装的这个问题,我和妻子曾经激烈地争论过,最后,还发展成了吵架,怒气冲冲的她,把屋门一摔,离家出走了几天。
那几天,我俩就像脱离了太空轨道的两个宇航员,在浩瀚无边,死静无声的宇宙中各自飘散,一度完全失去联系,也不想去联系,巴不得就这样飘到一个黑洞里面,自己的身体被撕裂得粉身碎骨算了,即便整个宇宙瞬间毁灭了,也跟我毫无关系。
我们两个人冷静了几天之后,最终,还是我一如既往地做出了妥协,不但妥协,而且还要全权负责空调拆装的整个过程。
又一阵冷风从窗口吹进来,我点上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心想,家是一个不会讲理,不能讲理,无法讲理的地方。
几乎没有任何一对夫妻是百分之百契合在一起的,总是会有很多针尖对麦芒的区域存在,如果不想两败俱伤,那么,必须有一方站出来,选择做那个默默的盾,被扎,被戳,还要忍气吞声。
我背着手,在空空的房间里面缓缓地踱着步,走了一圈,又从门口走出,来到客厅,客厅也是空空的。现在,屋内的所有房间都被搬空了,也都被我打扫得干干净净,甚至,擦拭的一尘不染。
在客厅里慢慢地走了两圈,又在厨房和其他的卧室里面走了两圈,空荡荡的房间,好像我此时此刻空荡荡的心,装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乌烟瘴气,然后,又被清理得一干二净,清净的什么都没有了,仿佛失去了一切。
“咚……咚……咚……”低沉的敲门声响起,我掐灭了手中的烟头,迈步走到了屋门口,打开了屋门。
一个年轻的男人站在屋门口,身上穿着黑色的雨衣,雨衣的表面,还在向下流淌着雨水。他头发蓬乱,右边的肩膀上背着一个破旧的帆布包,包里面鼓鼓囊囊,不知道装了一些什么东西,包口的一端开着口子,一个铁锤的把手伸了出来。
“请问你是1909房的业主吧?我是来拆装空调的,听你说,空调要挪到楼上的3509房。”空调工人缓缓地说,他的嗓音和电话听筒里的相差不大,语气和音量还是那样不紧不慢,有些低沉。
“是的。”我也没有过于热情,心中对拖延施工时间的事情,多多少少,还是有些耿耿于怀,我微微侧了一下身体,示意他进屋。
当空调工人走进屋门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朝门外看了一眼,发现这个空调工身后再没有另外一个人了。
“就你一个人?”我诧异地问,我的社会生活阅历很深很广,据我所知,涉及到拆装的工作,都是两个人搭配在一起工作的,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工作的情况。
“是的,就我一个人。”空调工说着,脱掉了宽大的雨衣,将肩膀上的包也放在了地上,哐当一声,不知道包里面什么坚硬的东西与木地板碰撞,发出了清晰的响声。
“可是……可是这种工作很危险,要两个人配合工作才好。”
“本来是两个人的,我那个搭档在来的路上,电瓶车压在了水坑里,摔倒在地上,路边的一个干树枝,插进了他的左眼,插得很深,不敢拔出来,最后,只能够连人带树枝,一起抬上救护车,送去医院了。”空调工平静地说着,弯下腰,拉开包的拉链,从里面取出钳子,锤子,改锥,还有一把带着崭新包装的菜刀。
“那……那你没有陪着你的搭档去医院?”我有些吃惊,并下意识地问。